[美]丹·格林堡
史伟力听到的头一样东西是黑暗中大喇叭那熟悉的噼里啪啦的声响。接着,他便听到一个超级响亮、超级喜洋洋的声音高喊道:
“五点啦,孩子们!起来晒太阳喽!”
伟力根本不相信已经五点了,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已经睡了有几个小时。接着,他听见了超级响亮的公鸡打鸣的录音带。
“公鸡叫得真响亮,快快跳起穿衣裳!”大喇叭里的声音尖叫着。
接着,伟力听到的是军队里把士兵们叫醒的起床号。
“出被窝啦,整队集合!”大喇叭里的声音尖叫道,“六分钟以后到食堂吃饭!”
伟力每天早上就是这么给弄起来的。他说不准自己最讨厌的是哪个——傻乎乎的公鸡、傻乎乎的起床号,还是傻乎乎的乔荷婷小姐——辛辛那提市那座傻乎乎的“快乐时光孤儿院”的院长——那傻乎乎的尖嗓子。
三十八个孤儿在黑暗的屋子里滚来撞去,胡乱套着衣服。依旧睡眼口口的伟力开始穿衣服,两脚一蹬,双手一拎,套上了牛仔裤。
宿舍是一间狭长的屋子,床垫一字排开铺在地上。一根绳子把屋子一分为二。一条脏兮兮的毯子搭在绳子上,算是分了男女宿舍。和孤儿院里的大多数东西一样,宿舍散发出医院消毒水和腐烂的老鼠尸体的味道,那些老鼠生前拼命地朝墙里钻,希望能找到点比孤儿院供应的伙食好吃些的东西,结果就死在了那里,凄惨不堪。
伟力知道自己只有六分钟的时间可以穿衣服、铺床、和其他孩子抢厕所、用冷水泼一下脸、拿梳子朝头发上划拉一下、朝嘴里挤牙膏,然后狼狈不堪地跑到早餐桌,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乔荷婷手里掐着秒表守候在餐厅。在起床号吹响了不多不少六分钟以后,她用大汤勺在一口铜钟上重重一敲——当!!!
如果钟声响起的时候你还没有入座,那就得干额外的杂活作为惩罚。
当孩子们连滚带爬地跑进餐厅的时候,有的身上湿乎乎的,有的衬衫扣子还没扣上,有的脸上全都是牙膏沫子。
钟声响了。
伟力狂奔进来,被绊了一下,肚子贴着餐厅地板滑了出去。
“史伟力,你迟到了整整七秒钟,”乔荷婷宣布道,“作为对你的奖赏,你必须打扫所有的厕所!”
伟力痛苦地“嗷”了一声。他坐到了他的双胞胎妹妹琪娜给他留的位子上。
史伟力和史琪娜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两个人都是十岁,都长着锈红色的头发,脸颊和鼻子上都有雀斑,而且左肩上都有一块胎记,形状也一模一样,像一截意大利腊肠。
“我讨厌打扫厕所。”伟力对妹妹低声说道。
“有什么好讨厌的?厕所算是这里最干净的地方了。”琪娜小声答道。
琪娜只看到生活好的一面,而伟力只看到坏的一面。比方说,半杯水在琪娜看来是半满的,而不是半空的。伟力却相信半杯水迟早会漏光,会把下面的东西都打湿。
史家这对双胞胎兄妹身上有两个非同寻常的大毛病:
(1)琪娜对豚草过敏,对玫瑰过敏,对猫过敏,对狗过敏,对灰尘过敏,对霉菌过敏,对牛奶过敏,对麦子过敏,对羊毛过敏,对大豆过敏,对面粉过敏,对世界上所有能让人过敏的东西过敏,因此她常常不是在打喷嚏,就是在擤鼻涕。
每次琪娜打喷嚏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懒得跟她说“长命百岁”了,因为要是那样的话,他们就得从早一直说到晚。
(2)这点找不出礼貌的或委婉的说法,只能这样说:伟力的脚臭得要命。不管他洗得多勤,搓得多狠,喷多少消毒水,或是用醋泡,用热氨水泡,他的脚都比腐烂生蛆的肉还要臭。
不过要是不算打喷嚏和脚臭的话,琪娜和伟力可真称得上是模范儿童。
“现在,孩子们,请起立唱院歌。”乔荷婷命令道。
乔荷婷以前曾有过要给百老汇的剧院写音乐剧的雄心壮志,这首院歌《快乐时光忠诚之歌》就出自她的手笔。每天早上,孩子们非得起立唱完全部四段歌词以后才能吃饭。
孩子们挨挨撞撞地站起身来,乔荷婷用大汤勺打拍子,大家齐声唱了起来:
孤儿的生活真幸福,真呀真幸福,
没有爸来没有妈,全是咱作主。
可亲可敬的乔荷婷,是咱好朋友,
和她生活在一起,享不完的福。
顿顿都吃大牛排呀,火热又美味,
可挨打来可受骂?回答是从不!
别以为不打又不骂,孩子管不住,
乔小姐呀有办法。人人都佩服。
如果哪个孩子不乖,大家齐帮助,
如果有人犯错误,以训导为主。
就算乔小姐开口骂,可她心里苦;
就算她要动手打,轻轻打屁股。
这样好的孤儿院呀,谁人能不爱,
可是我们也愿意,找到新父母。
组成快乐新家庭呀,辛辛那提住。
时时怀念孤儿院,思念到呕吐。
一曲唱完,孩子们才重新落座,终于开始吃早餐了。
早餐是发了霉的面包皮和茶。每个孩子一个月只能分到一小袋茶,所以在每个月最初的几天过去以后,所谓的茶便只剩了热水,外加对茶袋内所装东西的依稀回忆了。
午饭是粥——一碗灰灰稠稠的东西,看着像鼻涕,吃起来也像鼻涕。晚饭也是粥,面上浮着一些绿绿的东西,据说是花椰菜,不过看上去更像是鼻屎。
快乐时光孤儿院里的孩子们狼吞虎咽地吃着,只有琪娜例外。
“我觉得你应该是挺喜欢天天晚上吃鼻涕加鼻屎的。”伟力对妹妹说。
“拜托,伟力,这可不是鼻涕加鼻屎——阿嚏!这是汤和花椰菜,”琪娜说。“这儿的一切还不算是最糟的呢。”
“那还能糟成什么样?”伟力问道。
“呐——阿嚏!——比如说,可以用铁链把我们拴在墙上,逼着我们去吃蜘蛛。”琪娜说。
“你以为不会呀。”伟力说。
“或者取消星期六晚上的大餐。”琪娜说。
“哦,得了吧,”伟力故意用酸溜溜的腔调说道,“没有了奇妙的周六大餐,我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啊j”
每个星期六的晚上,作为特别的加餐,孩子们可以分享一块公鸡牌巧克力。因为整个孤儿院有三十八个孤儿,所以一块巧克力要分成三十八份,分到每个孩子手里,就只有铅笔上的橡皮头那么点大了。
每天,快乐时光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必须干六小时的杂活。
每天,他们用冷水洗盘子。每天,他们都得洗油糊糊的圆底锅和平底锅,用钢丝球把锅底的污垢擦掉。
每天,他们擦洗窗户,用锤子和凿子把管道里的铁锈清理掉,还得用强效的医院用的消毒水把厕所打扫干净。
每天,他们铺臭烘烘的床,洗臭烘烘的衣服,扫臭烘烘的地,用臭烘烘的氨水拖黏糊糊的地板。
到了周末,杂活干得最好的孩子可以赢得一份奖赏。这份奖赏就是替乔荷婷那辆红白相间的1956年款奥妙牌敞篷车打蜡抛光。
没有哪个孩子见过有谁开过乔荷婷那辆红白相间的敞篷车,就连乔荷婷自己也没见人开过。但那辆车子在打蜡抛光之后是如此闪亮耀眼,谁都不敢盯着多看,因为怕伤了眼睛。
快乐时光孤儿院的孩子们不上学。乔荷婷发明了一套自学
计划,她觉得这比学校里教的任何东西都好:她给每个孩子分配了一个字母,每个孩子必须把百科全书里以那个字母开头的每个词条都学会。
伟力分到的是A,而琪娜分到的是s。在学了一年A打头的词条以后,伟力问乔小姐可不可以给他换一个字母。
“那得看情况了,伟力,”乔荷婷说,“百科全书里每个A打头的词你都知道了?”
“是的,乔小姐。”伟力答道。
“好吧,告诉我abelmosk是什么?”
“abelmosk,”伟力用自信满满的声音回答道,“黄葵,一种锦葵属植物,它的种子可以用来做香水。”
“很好,”乔荷婷说,“那么,axolotl是什么?”
“axolotl,”伟力答道,“蝾螈,有尾目两栖动物,主要出现在墨西哥和美国西部各州。”
“嗯,到目前为止还不错,”乔荷婷说,“好吧,小聪明先生,请告诉我argala是什么?”
“argala,”伟力答道,“鹳,生活在非洲,又叫秃鹳。”
“不错,”乔荷婷说,“好,那再告诉我azedarach是什么?”
“azedarach?”伟力稍微顿了顿,“嗯……让我想想。”
伟力挠了挠头,拼命地回忆着azedarach是什么。
乔荷婷发出一串阴阳怪气的嬉笑。“我记得你可是说过,凡是A打头的词你都认得哦。”她对伟力嘲弄道。
伟力开始汗如雨下了。他实在是不想再看A打头的那部分词了,他对A打头的词已经感到恶心得要死了。他知道azedarach这个词,这个词他读过好几百遍了,不,是好几千遍。只是那会儿他怎么也记不起这个词的意思来。
“让我告诉你aye-aye是什么意思吧,”伟力说,“百科全书上它就排在azedarach的前面。aye-aye是一种狐猴,生活在马达加斯加,它有蓬松的棕毛,大耳朵,尖利的爪子和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
“我可没问你狐猴,伟力,”乔荷婷说,“我问你azedarach是什么东西?你要是真的把A打头的词条都看熟了,就会告诉我这是楝树,或者指它的树皮,可以用来做药。我建议你认真学好A打头的词条,小伙子。”
伟力叹了口气,只能回去接着看他的A打头的词条。
[摘自“黑森林的秘密”丛书(全套共8册,每册10元)第1册《午夜大逃亡》,少年儿童出版社2008年4月出版]
吴刚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