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 夫
黑人古比珀、汽船代理人马瑟森以及来自B.N.B公司的我,我们三个人坐在凯米尔,塞尔斯的一个酒吧里。这个地方位于婆罗洲东北岸的山打根湾,而婆罗洲到新加坡的水路,坐船要航行一个礼拜。
“我遇见了一个古怪的家伙。”古比珀说。
古比珀那天刚从一条内陆河上走了两个礼拜才回到家里,他乘坐的是一条马来帆船。他回到了家里,很高兴又可以安心地喝酒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那个家伙叫什么名字,”他说,“我们就叫他史密斯吧,他——”
这时我插了一句:“等一下。”我看到坐在角落里那张桌子旁的一个家伙站起身,正朝我们这边走过来。我们到的时候这家伙就已经满腹心事地坐在那儿了。他是个白人,不过是个很古怪的白人,满脸浓密的胡子使他看上去像个印度人,而他的胡子又掩盖了他的种族和年龄。
他走过来冲我们点了点头说:“没日没夜地干活,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所以我才来请求加入你们。公司里面实在是太恐怖了,我受够了。就我一个人,可以吗?”
你根本不可能拒绝他。我把身子向后靠了靠,给他拉过来一把椅子。我们又要了一些酒。
“这就是你要讲的那个故事吗,古比珀?”马瑟森鼓励古比珀继续讲下去。
古比珀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小烟袋——我注意到是个新烟袋——然后把烟管装了进去。“我们就叫他史密斯吧。这个故事是我从卡扬的一个村庄里听来的。那地方出产钻石,这你们是知道的——颗粒比较小,不怎么值钱,不过真是多如牛毛,因此史密斯决定去搞一些。”
古比珀这个人你可能喜欢他,也可能不喜欢他。他是个身材高大、自命不凡的家伙,他对自己的欣赏足以弥补别人对他的厌恶。几年前他刚到山打根湾时是一艘货船的船主兼船长,他后来却把船卖掉,跑到一个酿造酒精的农场去干活,然后在迫不得已之下租了块地,结果却发了财。他经常喝得烂醉如泥。
“你们知道,我到了那个地方,到处查看,寻找原料。”他把杯子里的酒喝干之后,笑了笑。大胡子慢慢地喝着酒,眼睛盯着古比珀。
“史密斯这个家伙想要钻石。他听说就在那个小村庄里有大量的钻石——一个叫马卡利的老家伙经营着那个地方。他说的没错,那里确实有巨大的财富,可他去得太晚了,一个名叫菲浦斯的家伙抢在了他的前面。那是个年轻小伙儿,一个老实的生意人——属于呆板、苦干的那一种。当然,史密斯很差劲,就跟我一样。”
“菲浦斯这个家伙到那儿已经有一星期了,”古比珀说,“而且卡扬人都很喜欢他。当然,尊不尊敬卡扬人和菲浦斯由史密斯自己决定,这只不过是个常礼而已。不过史密斯已经听说菲浦斯把那里整个儿买下来了,而且这个人干起活来极用心思。你们几个见过榔色豆吗?”
“见过它的果实,”马瑟森说,“味道跟李子的一样。”
“我说的不是那一种,”古比珀说,他笑起来很难看,“是那个地方生长的一种矮小的植物。一种豆子,大小、形状都和利马豆差不多,我见过,很脆。晒干了用手一捏就变成粉末状的,含致命的毒素。它是我所知道的毒性最大的一种植物。呃……史密斯采集了一些并把它们晒干了,想带回去——我是说,他想带回来。他把它们放在了菲浦斯的帐篷里面。”
你可以从古比珀难看的笑容和布满血丝的双眼中看出来,他喝醉了。
我对那个来自海南岛的服务员打了个手势,不过大胡子抢在了我前面。他说:“这次我请客。”然后就站起身来。他两腿很长,跟只螳螂似的,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他要了些酒回来坐下,之后是片刻的沉寂。古比珀把杯子放在手里转来转去地握着。这时有人用指头轻轻敲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转过脸去一看,发现是满面憔悴的店主塞尔。
“威尔克斯先生,”塞尔说,“我想问您一个私人问题。”
我是他的老顾客了。我们走到一边,他摊开满是皱纹的手,手里有东西在闪闪发光。
“那个人,他拿这个给我作酒钱。他说这个东西很值钱。我收下了,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值钱。我以前从未见过他,可能他是在骗我。”
我盯着这颗石头,强压着想转过身去瞧一眼大胡子的念头。我想:“实在太奇怪了,他走到我们桌边去时是那么一副模样,也没说叫什么名字。”这是一颗未经切割的钻石。
这样的钻石在海边可是找不着的。
我又坐了回去,听见古比珀正在说:“史密斯去了马卡利那儿,他对马卡利说菲浦斯是世上最恶毒的江湖医生,简直就是个巫医:他还说菲浦斯极有可能在算计着给整个村庄施上巫术,然后毁了这个小村庄。最后他说,去调查一下这件事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你们知道,聪明人可以让那些头脑简单的人相信任何事。”
大胡子插了一句:“你能吗?”
“如果你有史密斯那么聪明的话你就可以。”古比珀说,“这样,卡扬人设下圈套把菲浦斯引到了帐篷外,并把帐篷里的东西都翻出来了。当然,他们找到了那些毒豆。”
“他们把他杀了?”
“不用多说,他们没有杀他。他们不敢,因为地方森林巡护官员的巡查太频繁了……他们只是把他赶出去了,脱了他的靴子和裤子,然后把装榔色豆的袋子挂在他脖子上,让他马上滚开了。”
马瑟森打了个哆嗦。大胡子从他酒杯上方望了过去,嘴里呼出的气在酒里面吹出了几个泡泡,眼中抑制着怒火。
这时我说:“当然,他没有任何生存的机会。丛林、蚊虫、热病、毒蛇、饥饿……”见古比珀发笑,我又补充了一句:“史密斯弄到钻石了吗?”
“当然,以极低的价钱买的。”
马瑟森说:“一场危险的游戏。他可能低估了菲浦斯这个家伙的运气。”
“什么?”
“要是走运的话,菲浦斯会碰到友好的人。”
古比珀将杯子里的酒喝干后仰天大笑,说:“独自一人,两手空空,除了毒豆之外也没什么吃的东西,他能斗得过丛林吗?别逗我了!”
“有一样东西叫正义,古比珀,”我说,“正义有时能赐予一个人坚持下去的力量。”
这一次他摇了摇头,皱起了眉头:“很可能是他吃了那些榔色豆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痛苦吧。不管怎么说,一颗毒豆就够了。”
大胡子说:“我认为不是这样的,我想他应该把那些豆子储存起来了。”
“什么?为什么储存起来呢?”
“为了史密斯。”说着他站起来,走了。
那个家伙让我一看就起鸡皮疙瘩,所以我很高兴看到他走了。我把杯中的酒喝完后看了看表,然后对马瑟森说:“喝好了吗?”我又对古比珀说:“很抱歉,我该走了,因为我还有点活儿要干——”然后,我瞪大了双眼盯着古比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好像不大对劲。他面如土色,满头大汗,眼睛盯着大胡子离开时留在桌上的一件东西。
是一个烟袋,旧的。我伸出手去拿这个烟袋,目光却落在了古比珀的酒杯上。
他的酒杯里有一颗棕黄色的小东西,只溶解了一半,形状像利马豆,贴在他的杯子底上。
(刘春意摘自www.ruovu.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