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阿依达

美国黑人女高音莱昂廷•普莱斯 (Leontyne Price1927—)被誉为20世纪最杰出的女高音歌唱家之一。她曾被授予美国总统自由奖章(1965)、肯尼迪中心荣誉奖(1980)、国家艺术奖章(1985)、若干个荣誉学位,以及包括最佳独唱演员奖和终身成就奖 (1989)在内的19项格莱美奖等。

2008年10月31日在华盛顿的哈门艺术中心举行美国艺术基金会歌剧大奖颁奖典礼上,普莱斯与指挥家詹姆斯•莱文(James Levine)、作曲家查尔斯•弗洛伊德(Carlisle Floyd)和艺术管理人理查•盖德斯(Richard Gaddes)成为首批美国艺术基金会歌剧大奖(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 2008)的获奖者。这一大奖模仿1982年创立的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爵士大奖,旨在表彰美国歌剧界作出突出贡献的人士,因而也被誉为“歌剧界的奥斯卡奖”。

莱昂廷•普莱斯集诸多殊荣于一身。在她的歌剧生涯中,威尔第歌剧《阿依达》的出演确立了其崇高的地位,她的艺术天才与创造力是出类拔萃的。因而普莱斯不但是美国黑人的骄傲,更是美国人的骄傲,并以其无人可及的成就和非凡艺术造诣享誉全世界。

来自密西西比州的“游吟歌手”

普莱斯于1927年2月10日出生于美国密西西比州的劳利尔(Laurel)的黑人社区。父亲是一位木匠,母亲是一位助产士又是基督教卫里公会唱诗班的台柱。童年时代,普莱斯就喜欢模仿母亲歌唱,青年时期她的理想是做一名音乐教师。她曾在俄亥俄州的中央州立学院学习,直到遇到了她的伯乐——美国男低音歌唱家保罗•罗伯逊。后来,她考入纽约茱莉亚音乐学院(1949—1952)并获得奖学金,师从于吉姆波夫人(Florence Page Kimball) ,开始接受正规的歌唱训练。吉姆波教授挖掘了她声音的潜质并加以雕琢,使她歌唱技巧日益完善。在校期间曾参加威尔第的《法斯塔夫》和弗吉尔•汤姆森的《三幕剧中的四圣徒》等歌剧的演出。1952年,在乔治•格什温的歌剧《波吉与贝丝》中成功扮演了贝丝一角,并随波士顿交响乐团、费城交响乐团和纽约交响乐团周游美国及欧洲等众多城市,为音乐界所瞩目。①不久,普莱斯成为美国广播公司(NBC)电视中心的主要演员并被选为歌剧《托斯卡》的主演,这也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黑人女高音在国家电视媒体上公开亮相。1956年至1961年,是普莱斯赢得世界级歌唱家声誉的关键时期。她在旧金山、沃伦纳、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等出演的普朗克《加尔默罗会修女的对话》、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出演的《游吟诗人》获得轰动。此后又相继在伦敦皇家歌剧院、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及斯卡拉歌剧院以成功的出演多部歌剧而得到欧美音乐界的好评。

美国“抒情诗人”

黑人灵歌(Negro Spiritual)是在美国宗教集会中兴盛起来的一种民间歌曲,内容多是生与死、爱与恨、痛苦与解脱、天堂与地狱等,主要是依靠口授流传下来的黑人宗教歌曲。②这些黑人灵歌的旋律有时在极低的声区,需要厚重的胸声,有时又突然跳到非常高的声区,需要甩掉胸声进入头声。与罗兰•黑斯(Roland Hayes)、罗伯逊•邓肯(T.Duncan)、维莱特(S.Verrett)、雪梨(G.Shirley)等知名黑人歌唱家一样,普莱斯具有强壮的体魄、声如洪钟的嗓音,她的歌唱音域非常宽,低声区可达中央C以下的a——高声区到high E,嗓音在各个声区都饱满坚实、音色浓郁而有光泽。除了天赋以外,最主要是从小在唱诗班的训练和熏陶所练就的童子功,使得普莱斯在高低声区的自然转换和混合共鸣的技巧运用为日后歌剧的演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美国历史上曾存在着对黑人的严重歧视,音乐艺术形式作为上层建筑的一部分,也打上历史的烙印。③普莱斯曾积极参加反种族歧视运动,并见证了社会音乐文化的进程与转变,她认为演唱黑人民谣与黑人历史题材的音乐剧具有特殊的意义。从其血液里、经历中和传统上,对黑人音乐有着与生俱来的理解。1954年,普莱斯首次在百老汇演出了塞缪尔•巴伯 (Samuel Barber)的《隐士之歌》。在她的音乐会曲目中常常保留有着独特韵味的黑人灵歌与音乐剧选段,我们从中可以领略到黑人内心世界的孤寂、哀怨、期望等情感,并有一种获得灵魂得救后的释放感。正如她本人所言:“它们是我作为一个美国人、作为一个人的内心表白。”她的一张精美的绝版唱片《黑人灵歌》极富生活气息并带有黑人粗狂的气质和原始的风味,完全是美国式的。在她保留曲目——《波吉与贝丝》的“Summertime”一曲中,也常常会听到地道的布鲁斯韵味。除了常唱塞缪尔•巴伯作品以外,美国作曲家李•霍伊比(Lee Hoiby)的作品也是普莱斯音乐会的拿手曲目,

除此以外,普莱斯在艺术歌曲和宗教歌曲的诠释方面有着很深的造诣并极具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她演唱的巴赫、古诺以及舒伯特的《圣母颂》,气质高贵、虔诚真挚、风格纯净;她庄严而温柔的感情表述极富音乐感召力。1965年2月28日,她在卡内基音乐厅举办的独唱音乐会,演唱了亨德尔、勃拉姆斯、焦尔达诺、普朗克、巴伯等人的作品以及黑人灵歌,普莱斯以精湛技艺和自然朴素而真切动人的演唱风格令全场观众的掌声经久不息。从她嗓子里流淌出来的音乐不仅充满了纯真的美感,宛如富于灵感的诗人在朗诵充满激情的诗篇,并且更深挖掘人性深处的情感。她的演唱被评论为“她总能把曲和词完美地结合在一起……”。④

黄金般的歌声

普莱斯出演过的歌剧有:莫扎特的《魔笛》、《唐璜》,普契尼的《西部女郎》,马斯涅的《曼侬•莱丝戈》,威尔第的《假面舞会》、《命运的力量》,柴可夫斯基的《叶甫盖尼•奥涅金》等等。指挥大师卡拉扬称她为“黄金般的歌声”并邀请她合作演出。对她演出的《命运的力量》,欧洲歌剧界的评论是:“一个奇妙的时刻,伴随着奢华的声音,充满力度的歌唱,既有使人惊讶的爆发,又有相对柔美的持久力,间隙又混合着渐强减弱…”⑤。就演唱水平和音乐阐释而言,这个时期她已与萨瑟兰(Dame Joan Sutherland)、卡巴耶(Montserrat Caballe)、弗莱尼(MirellaFreni)等名家并驾齐驱。甚至英国《留声机》杂志评论家认为:“普莱斯的演唱与录音从未像卡拉斯、施瓦科普夫(Elisabeth Schwarzkopf)或萨瑟兰那样引起人们的争议。”⑥普莱斯的嗓音被公认为“大号女高音”,但她又具有小提琴般的优美音色;兼备次女高音的淳厚和女高音的明亮辉煌,可塑性极强。她善于采用不同的音色塑造不同性格的角色造型,或是根据剧情的发展和角色的个性而运用。在她与意大利戏剧男高音科莱里(Franco Corelli)主演、卡拉扬指挥录制的《卡门》版本中,她对卡门这一女中音角色有独特诠释。剧中“哈巴涅拉”和“塞格地拉舞曲”,普莱斯采用了宽厚、深沉的音色,同时吐音结实、气息支撑有力。而在第二幕与唐•霍塞的二重唱中她以骄傲、直率、热情和充满活力的个性展现给观众。而在威尔第歌剧《弄臣》吉尓塔的咏叹调“亲爱的名字”(Caro nome)演唱则采用了爵士乐中的“大本嗓”,颇具野性和诱惑。在《卡门》中,气息非常地舒展、稳健,喉头犹如被浇铸般地稳定;将灵巧的花腔技巧与强烈的戏剧唱法结合起来,在作品华彩乐段中的音阶、琶音、小连线、顿音、装饰音等技巧上应用自如,走句非常流动、干净,节奏富有弹性;无论是是细若游丝的弱音和灵巧滚动的颤音还是最后结尾处的high降e都彰显出其Bel Canto的功力。在音色处理上既有花腔女高音的轻巧感,又有抒情女高音的柔美感,也有戏剧女高音的金属辉煌感,更表现出普通花腔所不具备的戏剧张力和爆发力,并且把音乐、音色和情感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普契尼的歌剧《蝴蝶夫人》是世界众多女高音歌唱家争相竞技并久演不衰的剧目,全剧的声乐主旋律都集中在女高音身上,扮演具有东方情调的巧巧桑的角色既要拥有轻巧抒情的嗓音,又要具备戏剧女高音的爆发力。卡拉斯、苔巴尔迪(Renata Tebaldi)、安赫莱丝(Victora de Los Angeles)、斯科托(Renata Scotto)、弗莱尼等都扮演过巧巧桑。作为一位黑人歌唱家,蝴蝶夫人这个娇小的东方角色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和考验,但她凭借戏剧的灵感、表演的才华和纯正的唱功技巧,成功地饰演了外表柔弱、内心倔强,痴情幽怨的巧巧桑。特别是那段脍炙人口的唱段“晴朗的一天”,在唱法上,普来斯不仅做到了传统的美声唱法所要求的声区统一、声音连贯、运腔均净、吐字清晰和分句完整,更可贵的是她十分注重词意表达上的细致、深刻,在宣叙调部分音色控制的轻巧微妙,吐字亲切迷人;几乎每一句歌词、每一个音符都注入了感情的内容,使整个唱腔迸发出情感的意义和美丽的火花,把人物形象表现得入木三分。有乐评对普莱斯的《蝴蝶夫人》这样评价:“这只忠诚蝴蝶的翅膀震颤发出的清晰的声音仍那么年轻、柔软、明亮并充满内涵。”⑦无疑,这种跨越文化、超越时空的艺术表演往往更震撼人心。

我就是“阿依达”

在世界歌剧舞台上,普莱斯对《阿依达》的诠释是划时代的、不可替代的,正如我们一提到《艺术家生涯》就联想到帕瓦罗蒂,一提到《卡门》就想起斯蒂文司,而说到《蝴蝶夫人》就有斯科托一样,普莱斯的《阿依达》无疑凌驾于所有女高音之上。普莱斯之所以赢得了“阿依达”的首席扮演者, 是因为她演绎的阿依达真实、深刻,表现了女性角色的内向与温柔,同时具有皇族高贵气质和不屈的精神,将威尔第作品中的崇高气质、爱国热情和强烈民族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对角色的理解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来自于身为黑人的灵感”。意大利音乐评论家说“即使威尔第也同意普莱斯是理想的阿依达。”1983年,多明戈在他的自传《我的第一个40年》中写道:“莱昂廷声音的能量和美感是非凡的——是我所听到过的最美丽的威尔第女高音。”⑧歌剧《阿依达》取材于古埃及的传说,故事描述了被埃及征服、沦为埃及公主奴仆的埃塞俄比亚国王的女儿——阿依达与总督拉达梅斯的爱情悲剧。第一幕中著名咏叹调“祝你凯旋归来”,表现了阿依达剧烈的内心矛盾和感情斗争——面对心爱的人即将与自己的父亲争战,眼看着兄弟们即将惨遭到爱人的屠杀,阿依达心如刀绞。因此在情绪和声音的把握上,从抒情到戏剧性之间,幅度非常之大。普莱斯却能伸展自如,表现得非常从容、游刃有余。她以刚柔并济的嗓音来表现主人公恳切的哀祷之情,时而悲痛,时而温柔,时而运用了偏暗的嗓音来表现咏叹调中段的犹如哭泣般的声音,时而用爆发性大跳音程和夸张的节奏轮廓表现阿依达激动不安的情绪,在咏叹调的高音区(恳请上帝的怜悯),普莱斯则运用了纯净、柔和的半声(Mezzuo voice)唱法,既将人物深藏的内心世界表现得入木三分;同时也展示了戏剧的矛盾冲突。在第三幕阿依达的咏叹调“啊,祖国的蔚蓝天空”的演唱中,普莱斯表现得细腻和富有东方色彩。她与多明戈合作的《阿依达》更是珠联璧合,成为这一剧目的经典版本。

《阿依达》集中体现了威尔第的歌剧思想,全剧充满了优美动人的旋律和深刻有力的歌唱——这也是《阿依达》问世以来如此吸引爱好歌剧的人们以及唱演不衰的重要原因。1985年1月3日,在普莱斯告别演出中,她演唱的“O patria mia”,得到了在场观众长时间的雷鸣般的掌声。2001年,美国公共广播公司的观众将其选为Met电视广播30年来“最伟大的时刻”第一名。无疑,普莱斯被誉为“最杰出的阿依达”是当之无愧的。

2007年3月由21位英国音乐评论家和BBC节目主持人选出的“20位创世纪的女高音”中,普莱斯排在卡拉斯、萨瑟兰、安赫莱丝之后,名列第四。普莱斯虽然是国际一流的女高音,但她始终选择最合适演唱的剧目和角色,她曾理智地放弃了如《西西里晚祷》、《纳布科》、《麦克白》、《莎乐美》等角色的出演,认为“那些角色太戏剧化,对于我这样的抒情嗓子来说简直不堪重负”。⑨因而在普莱斯长达30多年的艺术生涯中,她的音色始终保持着光芒四射的辉煌状态,即使到了退休的年龄仍然是宝刀不老。2001年10月,74岁高龄的普莱斯在卡耐基音乐厅举办的纪念“9•11”遇难者的音乐会上演唱了广受欢迎的黑人灵歌《我的这一点亮光》来表达内心对遇难同胞的缅怀之情。普莱斯以一曲清唱《上帝保佑美国》的最后若干小节的High降 b给演出画上了完美句号。她的歌声永远回荡在人们的心里。

普莱斯无愧于美国艺术基金会的最高荣誉。1997年为她70岁诞辰RCA唱片公司特发行专辑《莱昂廷•普莱斯珍藏版》(共11张CD),足以展示普莱斯作为一位伟大的女高音歌唱家在歌唱艺术方面的巨大成就。最后用美国著名小号手、爵士乐作曲、指挥、演奏家迈尔斯•戴维斯 (Miles Davis)的话来结束这篇文章:“我永远是她的‘粉丝,因为我觉得她是一位最伟大的女歌唱家,也是一位最伟大歌剧演唱家。她可以用她的声音成功演出任何角色。莱昂廷好得令人惊叹。”⑩

①“普莱斯,L.”条目,尚家骧《中国大百科全书•音乐舞蹈卷》,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9年版第515页。

②史君良《唱片里的声乐艺术》,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4年版第267页。

③胡郁青《中外声乐发展史》,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83页。

④王侃《爱乐》(品片录),环球唱片公司,2004年版第185页。

⑤Marcel CLAVERIE《Le quotidien de paris》1975.12.10

⑥张宁、王丹尼、刘时雨《乘着歌声的翅膀》,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7年版第142页。

⑦Jacques Doucelin. LE FIGARO 1978.11.10

⑧Placino Domingo:“My First 40 Years”, Alfred A. Knopt 1983

⑨韩斌 《20世纪歌唱大师》,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03年版第244页。

⑩Davis, Miles with Troup, Quincy : “Miles” Simon & Schuster 1990

方露娜 江苏教育学院音乐系副教授

(责任编辑 张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