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可以

向萍玥

1

遇见吴宇，是在学校旁边的礼品店里。彼时，我来给自己最好的朋友杨霏霏选购生日礼物。一款音乐盒入了我的法眼。我正准备伸手去拿，却被他率先抢去。我无奈，只好低着头，面向他：“同学，你手上拿的这个是我打算送给最好的朋友的生日礼物，请问……请问……你，可不可以把它让给我。”由于不好意思，我的语言有些吞吞吐吐，脸上也感觉发烫，想来一定红得像苹果。原本以为所有男生都应该有些绅士风度，女孩子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他，也该“怜香惜玉”吧?可是吴宇偏偏不，他斜睨了我一眼，酷酷地来了一句：“凭什么?”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后只得继续解释道：“我朋友，她会很喜欢。”说完后，连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个极其拙劣的理由。他果然不肯让。我急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旁边漂亮的东西一堆，偏和我争，是不是男生啊?”趁他找理由反驳我的一瞬，我一把抓过那个音乐盒，对店里的服务员说：“小姐，请您帮我包起来。”

等到服务员包好了，我才想起忘记砍价，这音乐盒怎么看都不该要40元呐。可是，已经到这一步，我只好乖乖付钱。老板眉开眼笑：“小姑娘，下次再来啊!”我有气没地方发泄，转头瞪了吴宇一眼，他还嬉皮笑脸地说：“记得啊，我叫吴宇。”仿佛谁有兴趣知道他叫什么似的。

我噔噔噔地跑出商店，路上碰见刘依，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喂，方诗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我没功夫理她，心想，我简直撞到了天下第一小肚鸡肠的男生!低头瞥了一眼手表，发现已经十二点半了，一路小跑到教学楼前，飞也似的一口气跑到五楼，刚落座，班主任就进教室了。我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肩部因为跑得太急而剧烈地耸动。杨霏霏悄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都是你这倒霉的生日礼物害的，还不快拿去!”她甜甜一笑：“谢谢了，honey。”

2

下午，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我排第九名，还算不错。杨霏霏第二，又把我远远甩在后面。“你每次都那么强!”我由衷地赞美她，还有一点点妒忌。

班主任又发话了：“今天大扫除提前，班会课的时候，由本年级前五名来给大家介绍学习经验!”

我望向窗外发呆，叶子青翠的颜色很好看，学校的广场也很大，体育生们正在训练。天边已经有了一抹红色的彩霞。学校广播站正在放丁当的《可以不可以》。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词：时光静好。

杨霏霏拍拍我：“还不走?再不走你喜欢的鸡柳又要排长队咯!”我这才回过神：“就来了!”我追上她，手牵手向校门外走去。在排队时居然又碰到吴宇，这次他倒挺有绅士风度地正视着我说：“女士优先。”杨霏霏道：“这样不好吧?”我一把；拽过她：“没什么不好!”便毫不客：气地插了队。杨霏霏诧异：“哎?你跟他有仇啊?”“有，深仇大恨。”然后，我把中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你好像很霸道，完全忘记了淑女守则第二条，说话细声细气，对男生客客气气，不许实行大女人的‘霸权主义!”杨霏霏一本正经道。“我还不是为了你。”我没好气地说，一边把热乎乎的鸡柳嚼得响声极大。

3

班主任请来介绍学习经验的人中居然又有吴宇，我瞠目结舌悄悄对杨霏霏说：“这个世界，果然是‘冤家路窄!”杨霏霏却一脸的钦佩：“看来他不是一个‘绣花枕头哟!”我这时才注意到他的长相，皮肤有点黑，眼睛不算大，但很有神，鼻子略微有点塌，但还没到影响形象的程度，个子将近180公分，好像还和美少年沾点边。

他冲我笑笑，我不好意思再瞪着他。此时，我心里冒出了点点歉意，自己的行为。确实像杨霏霏说的那样，霸道而毫无仪态。他中午和我抢礼物，应该是有原因的吧?杨霏霏见我低头发呆，手指头在我眼前晃了晃说：“怎么?后悔了?那就去道歉吧，我看你们还真有缘分呢，居然一天之内遇见三次。”不知怎么的，我再没办法泼辣而不屑地说“我打死也不道歉”，此时，心里已经被愧疚填满。看着他在台上，为音乐生们讲解怎样调整艺术联考时的心态，怎样保护自己的嗓子时，我发现，他以他的冷静与从容，在我心里漾起一圈圈的涟漪。吴宇，到底是那个酷酷的男生，还是眼前这个帅气有才的美少年呢?

“你看那男生怎么样?思维多缜密呀，一道题写了四种解法呢。”一向以自己优异的学习成绩为傲的杨霏霏很少佩服什么人，此时却对站在讲台上的那个男孩称赞有加。我抬头扫了那男生一眼，安静而平凡的样子，称不上帅气，却兀自透着一股沉着而内秀的劲儿。讲解结束后，他介绍了自己，我看见霏霏在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上写：LSY林森扬。

班会结束以后，照例是晚自习。课间休息时，我拉着杨霏霏穿过走廊上的人流，去上卫生间。然后踏着铃声回教室。回来时，杨霏霏细心地发现，我笔袋的拉链居然是开着的。我和霏霏共同的习惯，就是随手将记事本放在笔袋里，因为本子里偶尔会记录一些细微的心事。我们总喜欢拉上笔袋的拉链，大多时候，总是把它放在抽屉的左侧。

我疑惑地拿起笔袋检查，发现里面有一张用练习本的纸写的便条，字迹有些潦草，看得出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写的，内容如下：不知道你叫什么，中午的事情对不起。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解释，我十岁的表妹生病住院，她暑假来我们学校附近玩时，就喜欢上这个音乐盒。当时，我觉得这是很无用的东西，没有买给她，现在却很后悔，于是……下面的事你都知道了。不管怎么样，还是道个歉。Wy。看着便条，我更加为早上的行为感到脸红，似乎也第一次重新审视自己的想法，我一直认为，男生应该迁就女生，事实上，这有时候不过是为任性找一个无理取闹的借口罢了。

我和霏霏商量把礼物给吴宇，她很爽快地答应。于是，趁着晚上放学我们偷偷找到吴宇的教室，把礼物放在他的抽屉里，同时附上这样一张便条：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看起来，你是一个称职的哥哥。是我们决定把这份礼物送给你可爱的表妹，祝愿她早日康复。请原谅!做完这一切，月亮已经升起来，在地上洒下一片温柔的清辉，照耀着我们前行的道路，我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宁静，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不想打扰这静美而皎洁的月色，我和霏霏的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到了车站，看着她上车的背影，我愉悦而悠长地舒了一口气。

4

你可以想象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吗?让我每天都有一种期待和盼望，想更加努力让自己优秀起来。以往，我总是一下晚自习就匆匆跑回家，现在，我却习惯在教室里面自习到他艺术专业课程结束的时间，只是为了默默地看他一眼。我学习特别认真起来，班主任拿我当典型：“方诗莹同学学习刻苦，成绩也有了相当大的提高，希望继续保持下去，同时这也告诉各位同学一个道理，只要努力就一定会取得丰硕的成果!”我躲在下面

偷偷笑，有点哀伤，也有些幸福，

杨霏霏笑笑，“你比我幸运呀，林森扬现在还不认识我呢。”我无言以对，所有的暗恋，都是一场心酸又幸福的独角戏，其中的滋味只有自己尝。

那一晚，吴宇终于走进我所在的教室。那时，没有圆满而明亮的月亮照路，只有几点星星，在蓝丝绒般的苍穹里隐隐闪烁，整个白日书声琅琅的校园，早已变得寂静无声。吴宇走进来，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彼时，我正在为艰涩的理科试题烦恼。可惜他是学音乐的，并不会做。他只是轻叩了身旁的桌子，提示我他的存在。我抬头，看着他亮如秋水的眸子，微微红了脸，低下头去。“以后不必等我这么晚，我来叫你。如果你一定要等的话，去音乐教室好了，我弹琴给你听，整天埋头苦读挺累的。”我羞涩地点点头，算是应许。后来，每当大考完放假的时候，我一个人来到音乐教室，听他弹琴。如流水一般的音乐从他的指尖泻下来，总能安抚我焦躁烦乱的心绪。我听肖邦、贝多芬抑或莫扎特，只是为了能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话题。我努力学习，下定决心要考那所重点大学，理由也是因为他即将进入那所学校的音乐系就读。我不是艺术生，要考进这所大学，难度极大。杨霏霏看着我奋力拼搏的模样说：“‘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不是完美主义者的你，什么时候开始事事都要争第一了?”我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成熟了，于是附和道：

“是啊，‘爱情，究竟能带给人什么呢?”

高考越来越近了，高三的学子们也日益紧张起来。学校对吴宇寄予厚望，希望他能为学校创造佳绩。他却渐渐松懈下来，我不由得担心，同时又自我安慰地想，兴许，他是胸有成竹吧?可是，当我看见他自习课还在操场投篮时，终于忍不住跑过去：“高考临近，你却松懈了吗?小心你的自信毁了你。可曾记得我们约定好了要一同考入那所大学?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球晚些日子再打不会要了你的命!”他却挑衅一般地望着我：“以你的成绩考上那所学校，是不可能的吧?”我从未看见过他那么轻蔑的眼神，即使最初他与我争抢礼物时的眼神，也没有含着这样深刻的轻蔑。我承认，这种轻蔑，像是一把锋刃的利剑，直抵我自尊心的底线。

我硬生生地将即将流出的泪逼回去。我转身进了教室，连杨霏霏也不想理。我比从前更加努力地学习，只是为了用那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强有力地回击他的自负与轻蔑!高考的那天下雨了，我撑着素色的伞，绕过深浅不一的水洼。经过一段颠簸的车程终于到达考场，望着洁白的试卷，感受着无声的紧张气氛，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可我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路也渐渐清晰，平日里无数的训练题所积累的能力，终于爆发!我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理想的大学，与我一同考上的还有杨霏霏和林森扬。他们老早在一次集体舞中相识了。

5

回学校看榜的时候，我发现吴宇的名字甚至没有“卑微”地夹在末尾，我整整看了两遍，最终没有找到。我本是应该高兴的，我自己考入了理想的学校，又不费一枪一弹毫不留情给予对手强有力地回击。可是我站在那里，冒出一点怅然的情绪来。周身因为阳光的炙烤变得燥热，我像快要融化的冰淇淋，几乎就要倒下去。出校门的时候，我再次遇见了吴宇，他的眼神一瞬间亮起来，又迅速暗淡下去。那深刻的一望，至今留在我的记忆里，无法抹去。

暑假回家，和霏霏聊起已经成为过去的高中生活，正当说得愉快之时，霏霏忽然停下来，严肃地问我：“诗莹，你还记得吴宇么?”我怎能不记得呢，那个我曾经动心过，又深深伤害我的人，我会记得一辈子。

“你知道么?他并没有考上大学。”霏霏说。

“活该，高考以前自负成那样，考上才怪!”我心中的伤口还没愈合，故意赌气说。

“体检时，医生发现他嗓子出了问题。音乐学院与他无缘，你知道以他的文化成绩，是无法与我们竞争的。”

这个消息，好似一声惊雷，打得我不知所措了。原来，他不是轻视我。

他了解自己再也无法陪我一起飞翔，所以放弃我，让我独自离开，留下自己，在背后独自承受痛楚!

“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我无力地问杨霏霏，此时，我早已是泪眼朦胧了。

“吴宇不让，怕耽误你，他说唯有让你背负这悲愤和不服气起跑，才可能超越梦想。”

“我早该猜到，他有事情瞒着我，我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却没有在他身边安慰他!”我停顿了半天，终于这样说。

接着，我拿过杨霏霏的手机，我辗转联系到了吴宇。听见他沙哑的说“喂”的那一霎，我的眼泪再次掉下来。我默默地挂了电话。耳边又响起那首熟悉的歌：我可以划一个圈把自己关在里面，把回忆挡在外面，却不能停止想念在我的天空蔓延，他有的善良和善变……可是，当这首歌再次唱响的时候，我生命中最青涩纯真的年华，己连同这个夏天一起，寂寞而又疼痛无奈地走向完结。

那么，我可不可以，把这个夏季，铭刻在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