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 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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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期42页)“呼、呼”,朔北和江南喘着粗气,刚才的奔跑确实让他们累得够呛,眼前是刚才的树林。朔北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其实有很多的树木,只是在这无边的沙漠中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江南领着朔北走进了林子,还是初冬,地上零星还有一些没被风沙卷走的枯叶,而脚下踩着的则是这里难觅的泥土,很坚硬,不必担心脚会沉下去。江南把手张开,手指在树干间划过,望着朔北说,你见过这些树吗?朔北耸了耸肩。白杨,这是白杨树,几乎是唯一能在沙漠里生存的树木了。朔北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慢慢地踱着步,听着江南的讲述。我喜欢绿色,因为绿色是江南的颜色,不张扬,不妖媚,纯净而又让人充满着幻想的颜色。我真的很喜欢江南,就像你喜欢朔北一样。没有原因,或许仅仅是因为我离她过于遥远。是这样的。江南——江水之南,很美的地方。
我不止一次地在梦中梦见那水气朦胧的地方,山林微云,水光接天;树木可以在山丘上化作词章,夕阳可以在水面上铺成诗行。真的很美。不是吗?江南回过头望了望一言不发的朔北,继续说,我真的无法抑制我内心对江南的渴望,不,是痴迷。而这里是我唯一能够看见绿色的地方了,每年的夏天这里的白杨都会长出一片片、一簇簇的绿叶,葱蓉茂盛。我常一个人到这里来,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想,就这样长久无语地凝视这片林子,我相信这样可以使我和江南有一种灵魂上的沟通,虽然很空洞却很美好。江南说完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靠着一棵白杨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腿,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很无奈、很无助的样子。
朔北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看着江南,他看见了她眉眼里盛满思念,是很隐忍的悲伤与寂寞,轻皱的眉头,似他被揉皱的心。
朔北蹲下来,把手放在江南的肩上,轻轻拍了拍,说,你要是想去江南我可以带你一起去啊。真的吗?江南微低着头,随即释然一笑,笑容温婉,笑意一直蔓延到眼角。朔北看见她笑了,心情立即变得轻松了,笑着说,当然啦。
朔北走到江南的左边,靠着白杨坐了下来。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坐在那里。
又是一段无语的时光,唯有风声和着他们的心跳,在静谧的世界演奏着朔北与江南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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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北与江南每天的生活背景都在沙丘和树林间转换,他们依然在讨论着朔北与江南,这似乎是他们之间永恒的话题。
朔北真的很喜欢和江南在一起,因为朔北觉得有一个人可以在你的身旁安静地倾听你的诉说,了解你的故事,分享你细枝末节的感受,这是一种很美好的感觉。即使无法完全排遣,但至少不必埋在心里,抑制自己情感的宣泄。
而江南似乎也是这样想的。
时间的脚步不曾停留,无论美好还是忧郁,它都不会以人的意志而改变,总是以固有的节奏嘀嗒前行,于是十多天的日子就在一次次谈话间打马而过,无声无息……
这里就是朔北?朔北双手向后撑地,两只脚朝前伸展着,抬起头仰望着星空,问坐在身旁的江南。啊?江南一愣,眼睛直直地看了一眼朔北,说,你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这里当然是朔北,是你朝思暮想的朔北。朔北摇了摇头,轻声说,可是我并不认为这里就是朔北……那你说这里是哪儿?还没等朔北说完江南就打断了他。我也不知道,但这里确实不是我向往的朔北。朔北停了停,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不喜欢江南的原因就是它太过温暖,温暖得足够磨灭一切对于远行的渴望,那里的生活奢靡而又空洞。而我想要的是一种素衣白马浪迹天涯的生活,过一种激越与不羁的日子。朔北说道。你是说这里仍然不够荒芜,不够满足你对那种生活的需求?江南问。朔北仍然望着星空,轻轻一叹,说,可能吧,如果这里就是朔北,那我要去的地方或许就是朔北以北。江南的情绪有些激动,提高了声调,说,你知道吗,再往前……再往前就意味着——死!我不怕,当一个人心中有了一种震颤心灵的欲望,死,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朔北说着,很平静。
江南望着朔北,看着他明亮的眼眸里倒映着的星辰,眼眶渐渐湿润了。那好,我和你一起去!江南说道,显得很无奈却很坚定。朔北,转过头望着江南,觉得她真的很美,眉眼里透露出的纯洁与善良足以俘获所有男人的心。他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摇摇头,说,傻瓜,你怎么可以跟着我去……朔北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那个“死”字。江南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就像泉水一样涌出,越是克制,来得越是汹涌。江南盯着朔北,哭着说,我真的不想你离……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朔北看着泪眼婆娑的她,听着她轻轻的啜泣声,内心好像在被刀子割裂,一刀、一刀地分解。朔北拍了拍江南,说,你……你别哭了,好不好?朔北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可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来安慰她,想了想,说,别那么当真,我开玩笑的,我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呢?然后笑了笑,很明媚、很灿烂的微笑。江南听了,坐起来,说,真的?不许骗我。然后伸出小拇指和朔北拉钩。
拉钩上调,一百年不许变!随后一阵清脆的笑声划破夜空……
朔北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里想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也想着她。他真的不想伤害她,她那么善良,那么纯洁,似乎一点点的剐蹭都会使她支离破碎。可是,他又似乎马上就可以触及到那梦寐的彼岸了。命运的戏弄让他不知该如何抉择,内心的挣扎使他痛不欲生,他就这样在床上来回地翻滚……
而此时江南也在房间里想着刚才朔北和她拉钩的情景,一遍遍地闪现……
凌晨三点,老旧的房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还有一点手电的亮光,随后,发出一声细微的“嘎吱”声,门被轻轻地关上……
江南昨晚几乎一夜没睡,所以今天起得特别早。在洗漱完毕之后,她就开始忙着为他准备早餐,很细心地烹调,因为她希望他可以永远留在她的身边,哪儿也不去,被她关心、被她照顾。
忙碌了一阵子,江南端着热腾腾的早餐,轻轻叩响朔北的房门,没人应。或许睡得太死了吧。江南想。
于是推门而入。
“砰哧”,伴着清脆的陶瓷碎裂声,早餐被撒了一地,江南的手有些颤抖,眼泪开始一滴一滴地滑落,无声地哭泣。
床单很整齐地叠放着,房间里根本找不到朔北的影子,只是桌子上多了一张纸条:
江南:
当你看见这个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正在去往朔北以北的路上。谢谢你这些天对我的照顾,帮我向伯父伯母道歉,请他们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纯洁善良,活泼乐观,你身上有很多我没有的东西,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学到了很多。
照顾好自己,我一定会回来的,到那时我会带你去江南,去那飞蓝流绿的地方, 我答应过你的。
这里还有一张我从家里带来的无名镇的照片,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朔北
江南看完信,拿着照片和信冲出了家门,朝着沙漠一路奔跑。直到累得跪在地上,面对着茫茫戈壁,她歇斯底里地叫着:朔北,你这个骗子!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继而哽咽着说,你回来吧,你说要带我去江南的!
她一遍一遍地呼喊着,直到最后放声大哭。
朔北在沙漠里走了该有一天了,面对的却还是漫漫黄沙,遥无尽头,就好像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位移似的。仅有的变化是太阳从东边跑到了西边。朔北拿着地图,艰难地在沙地里跋涉,唯一的向导就是太阳。朔北的眼睛被沙子迷得生疼,嘴唇也已干裂得破了皮,脸和耳朵已经被冻得有些发紫了。朔北停了下来,拿出水瓶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又继续向前走着。
朔北的天空黑得很快,就好像打翻了的墨水一样迅速地晕染开来。
朔北面对着苍茫的夜色,已经分不清方向了,但他还是决定借着微弱的手电光继续走下去。
风似乎越来越大了,呼啸着从耳边经过。黄沙漫天地飞起,借着风速打在脸上就如刀子在脸上一刀一刀地划过一般。朔北并不在意这些,向前倾着身子,顶着风,眯着眼睛,奋力前行,想早点走出这片区域。
一天的行走确实已经让朔北精疲力竭了,他的步伐开始显得有些踉跄了。突然,朔北的左脚一下踩空了,整个身体顺势滚下了沙丘,一次一次的翻滚让他头晕目眩,只能偶尔感觉到被石头硌着的疼痛。
在一番天旋地转之后,朔北终于停了下来,刚才的眩晕感还没有消失,朔北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一切似乎都归于宁静了。
在静谧的世界里,朔北唯一听得见的就是自己的心跳了。“砰砰、砰砰”,在一起一落的脉搏声中,朔北想起了小镇,想起了爸爸妈妈,想起了那片白杨林,想起了江南以及她的明眸笑齿……
我要带她去江南,我答应过她的。
朔北觉得身上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从脚上一直到头顶,很温暖的。然后嘴角上扬,安静地睡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