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宁 李继凯
内容提要 文化名人与名城西安结下了不解之缘,二者的文化互动产生了相得益彰的文化效应。从柳青到陈忠实、贾平凹,他们在深受西安文化生态浸润和影响的同时,通过杰出的文化创造以及名人效应对西安城市文化的发展也都做出了自己的重要贡献。他们或以自我的人格魅力灌注西安城市主体精神;或以文学作品激活城市人生,形成城市发展新观念;或以深邃的文化思想丰富城市文化内涵。由此彰显了文人荟萃的文化优势,并发挥了他们作为西安“文化名片”的重要作用。
关键词 西安城市 西安作家 文化产业 城市文化 西安学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09)06-0088-05
每一座城有每一座城的特色;每一座城有每一座城的记忆,从历史文化角度审视,在中国可以和北京相媲美甚或更值得追忆的名城古都也许只有西安。北京自有其雍容、典雅、恢宏的气度,而西安作为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则以其厚重、苍劲、周正而著名。如今,西安这一古今交融的国际大都市以其独特魅力吸引着远方宾朋,以周、秦、汉、唐雄风凝固成为一座名播全球的文化历史古城。然而,讲述任何一座城市都不可能离开城里的人。城是人的居所,人是城的主体,人与城特别是与“母城”的关系是历来研究者最为关注的问题。因此,以此视角观照,从古至今有许多文人都和西安这座城结下了不解之缘,西安使他们获得了创作的源泉和灵感,化为他们舞文弄墨的宏伟舞台,同时西安也因他们以及他们的作品而鲜活灵动、魅力四射、丰富多彩、名播遐迩。
当然,要研究文学与西安城市发展之间的联系会有不尽的话语,仅就汉唐诗文而言就会让人如数家珍。然而,历史已经离我们远去,追忆古时辉煌必然不可少,但是彰显现代文明也不可忽视。因此,在我们的研究中有意使用“西安”这个地理概念,而回避“长安”这一称谓,显然着意倾向于当下西安的研究,这也是所谓“长安学”与“西安学”的不同。众所周知,陕西(以西安为中心)历来是文学重镇,时至当代,在中国文学艺术界陕西堪称翘楚,无论是小说、散文还是电影文学都有可圈可点的成绩,有堪称佳作、频获大奖的文学作品。特别是从柳青到陈忠实、贾平凹,他们作为西安文化名人对西安城市文化的发展和繁荣都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尽管赵园认为,知识分子从来是城市腹中难以消化的东西——自然愈到现代愈如此。(注:赵园:《北京:城与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但他们在引领、建构城市先进文化或消解城市负面文化的过程中,总能发挥其独特的作用,同时也使他们化身为具有现代广告效应的城市文化名片。在这个意义上,把这些散落在人们记忆中的西安作家及其作品发掘、整合、甚至打造成品牌,不仅能够带动西安城市经济的发展,而且更有利于城市的文化繁荣。而从另一个层面上讲,西安城市的文化发展就不仅仅弥漫着古老的典雅气息,而且也透显着崭新的现代活力。正是有鉴于此,本文拟以柳青、陈忠实和贾平凹这三位当代西安作家为中心,从若干主要方面对作为文化名人的他们与西安城市文化发展的关联做一初步的探讨。
一、柳青与西安城市主体精神
从表面看,世界名牌城市的崛起是一种偶然机遇的聚合,然而,从深层次研究却发现其中的内在必然性,那就是它们都找到了自己城市的主体精神,并用这种精神统摄城市的发展和建设。尽管在当今社会,作为一种特质资源可以随着社会经济和科技的进步而发生转移,但是,前提是这种特质资源必须和文化相结合,才能抵制产业革命和社会变迁带来的发展风险。按照这样思维,我们不妨设问:统摄西安城市发展和建设的城市主体精神是什么?尽管涉及这个问题会有如许的答案,比如汉唐精神、长安文化。(这些对西安城市发展,尤其是文化发展不可或缺。)但是,现代西安应该有自己的现代城市主体精神。
众所周知,柳青并非西安土著,但是,在这里他创作了名著《创业史》和散文《皇甫村的三年》,西安城以及郊区的山川景物,譬如终南山、镐河、神禾原、樊川、灞桥等等这些现已被纳入西安城市视野的地域,皆已融进作家的笔触。西安是古老的,也是现代的,“衰老的古都,一九五三年春天,要恢复青春了。马路在加宽,同时兴建地下水道和铺混凝土路面。城里城外,拉钢筋、洋灰、木料、沙子和碎石的各种类型的车辆,堵塞了通灞桥的、通咸阳古渡的和通樊川的一切长安古道。”(注:柳青:《柳青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作家敏锐地捕捉到古都的新气象,感悟到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已和长眠在唐冢、汉陵里的古人不同,他们经历了先辈没有经历的时代,开创了先辈没有开创过的事业(如“五年计划”)。更重要的是,在他们身上凝结着一股昂扬奋进的创业精神,一种咬住青山不放松的坚韧品质,这种品质和柳青一贯所执着于文学事业的“愚人精神”交融在一起影响了当代陕西文坛的后来者,正因为此,我们不妨将上述精神称之为“柳青精神”。毋庸置疑,社会、政治和文化思潮的变迁深刻影响着城市的兴衰,文人作为社会思想文化最早觉醒者,他们不仅引领城市的文化导向,而且也深刻影响着城市人们的精神追求。毫不讳言,一个精神失落的城市注定是破败的城市,一个积极进取的城市必定是繁荣的城市,柳青以其执着的创业精神灌注西安城顽强拼搏的城市主体文化,这种城市主体文化在当今的西安城尤显重要。人所皆知,自贾平凹的《废都》一出,西安自然而然获得废都称号,废都论调愈唱愈高,作家、学者包括老百姓都在喟叹:盛世已去,废都已成为事实。他们强烈呼吁要求重振汉唐雄风,然而,怎么振?这已成为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在我们看来,当今的西安再也不能沉浸在对往事的缅怀,废都的哀怨之中了,而是要发愤图强、艰辛创业、重铸辉煌,最终甩掉废都的称号。假如不努力、不拼搏,西安就会永远定格在过去,而不是现在,更不是未来。鲁迅先生曾经给西安易俗社题词为“古调独弹”,今天的西安应如先生所言:立足传统,创建出独特的现代文明。在这个意义上,西安城市需要柳青的创业精神;西安人需要柳青创作时的坚忍不拔的韧劲。在我们的期待中现代西安应该是:一方面弥漫着厚重的古典味道;另一方面又积蓄着渴望现代转型、奋飞的冲动。
然而,尽管柳青在其作品里对现代西安给予了一定的书写,但是时至今日西安城市的现代气息尚且不足;尽管作家莫言在2008年陕西文化产业研讨会上曾讲:“当代文学里有柳青、王汶石这样的先辈,后来的陈忠实、贾平凹、路遥、杨争光、程海、高建群等一大批作家,每个人都写出了在中国产生广泛影响的作品。”但是,西安城市并没有展示这些炫目的当代文学成就。作为研究者(尤其是从事“西安学”研究的研究者)有责任将散落在西安各处的现当代文化名人的作品、遗迹、足迹整合起来,使他们(它们)由零散走向整体,由边缘走向中心,由点缀走向集萃,从而形成蔚为壮观的文化荟萃引领西安城市现代文化潮流,带动西安城市经济繁荣。不言而喻,文学是艺术,人人皆有艺术精神,只不过艺术精神的自觉各不相同罢了。对大多数普通市民而言,文学是享受;而对作家而言,文学是创造。把作家创造的文化产品让广大市民享用,这是一件既能创造财富又能提高城市品位的伟大举措,从而使僵化的文化产品转化为城市的经济效益,转化为人内在的精神需求。按照这样的思路,我们能否有这样的规划:在西安建立一个以柳青为中心的当代陕西作家文化产业园,以此昭示我们弘扬柳青创业精神的决心以及铸造现代西安城市文化辉煌的勇气。有幸的是,柳青文化广场现已经在西安市西部大学城南区建成,这对创建西安城市主体精神文化而言,确是一个良好的开端。目前,该文化广场上竖起了柳青雕像,雕像后是表现柳青生平经历的浮雕,广场中央还建有柳青文化展馆。但是,就经济效益、文化内涵来讲,一个柳青文化广场略显单一,弘扬现代文化显然力不从心,因此,不妨以柳青为中心把在西安居住、活动并继承柳青创作风格的当代陕西作家整合在一起,创建一座当代陕西作家文化产业园,选取几位代表作家,譬如:杜鹏程、路遥,在园里可分几个展区:柳青展区恢复其当年在皇甫村的故居,塑造有关《创业史》内容的雕塑;杜鹏程展区设计有关《保卫延安》内容的系列雕像;在路遥展区塑造路遥雕像,展览有关《平凡的世界》内容的画卷。试想这样一组由当代作家及其作品组成的文化产业园与传承古典文化的曲江文化产业区遥相呼应,该是一幅怎样的图景?这边是梦回大唐,彰显千年前的辉煌;那厢是神游当今,展示当代文坛的璀璨。古今交融、法古创新,这样我们既无愧于前人也无愧于后人。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化,柳青以其执着的创业精神灌注现代西安顽强拼搏的城市主体精神文化,“柳青精神”将引领城市现代文化航向。
二、陈忠实与西安城市发展观
当西安这座国际大都市有了自己的城市主体精神之后,那么如何发展就是迫在眉睫的问题。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校区教授Richard Lehan在其所著《文学中的城市》中主张,将“文学想象”作为“城市演进”利弊得失之“编年史”来阅读;于是,既涉及物质城市的发展,更注重文学表现的变迁。(注:陈平原,王德威:《北京:都市想像与文化记忆》,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以此思想来看,我们可以做这样推理:文学与城市有着不可分割的历史,文学想象与文化记忆不仅可以帮助我们进入城市,更为有意味的是,文学可以激活城市的记忆,甚至还可以经由城市规划者策划,将一个在社会已经产生广泛影响的文本转化为一种物质实体存在,从而丰富城市文化、创造城市经济效益。毋庸置疑,传统观念里,知识分子被定位在社会精英阶层,人们拒绝将他们与经济联系在一起,然而,当今的形势已与过去大不相同,以文化为基础、知识为核心,借助技术的介入发展经济的潮流蔚然成风。经济的先行投入带动城市文化的发展,这已是不可逆转的时代趋势。
按照这样的思路凝眸当代陕西文坛,我们不期发现:陈忠实的《白鹿原》文本陡然唤醒了沉睡的都市。毫无夸张地说,这部被誉为渭河平原50多年变迁的雄奇史诗,使白鹿原知名度空前提高,一时之间有关其开发方案风起云涌,其中陕西白鹿原文化研究院院长于志启起草的《建设中国•西安“白鹿原文化城”》方案引人注目并开始投资创建。不言而喻,特殊的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造就了白鹿原开发的前景,深厚积淀的文化资源注定了其开发的潜力,然而,这一切都需要被《白鹿原》文本激活。不可否认,以山水田林路综合考虑,农林牧副渔生态园林全面发展,文化、生态、旅游为品牌,创建西安城市经济增长新亮点,这确乎顺应了文化产业在中国经济发展中的新生与裂变的发展趋势,对西安历史文化名城具有延伸性的典型意义。另外,在当前全球大都市都面临着人口密集、生态失衡、环境污染等严重问题的形势下,在郊区的白鹿原上下功夫,给西安抽脂减肥,以文化建设为核心,从生态平衡角度出发,全面发展从而凸现文化产业城,这种城市发展思路具有前瞻性。因此,当我们努力用文字、图像、文化记忆来表现或阐释一座城的前世与今生时,这座城市的精灵不仅得以生生不息地延续,而且这座城市的发展也因此获得意想不到的灵感,小说《白鹿原》带动白鹿原文化产业城创建就是一个典型示范。
可以肯定,作为一名最本色的西安作家,陈忠实有着深厚的白鹿原情结,不仅其长篇小说以白鹿原为写作展开的空间,而且其散文、诗词都是以白鹿原为背景的。“生于斯,死于斯”的情感使他难以置身其外做精神漂流,但是,作为从事精神生产的知识分子,他居住于城,分享并陶醉于这座城市文化的和谐,同时又保持着知识者的清醒意识。在散文集《走出白鹿原》里陈忠实表达了对西安乃至陕西文化的发展观,《俏了西安》、《活在西安》、《足球与城市》可看作其西安城市发展观的代表篇目。作家讲,西安俏了,俏的让那些老西安人常常发出喟叹。但是,今天的西安却不能和东部的发达城市相提并论,更不敢奢望唐时的高度文明、超级繁荣、自信雍容,“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废都的萎缩是不可逆转的。”③陈忠实:《走出白鹿原》,陕西旅游出版社,2001年。)于是,作家提出:西安这座古今交融的国际大都市该如何发展?不言而喻,这是这座历史文化古城如何转变为现代都市的关键。“足球是动态的,有了足球的城市便添了动态的美。足球是一种进取精神最富激情的展现,有了足球的城市便呈现出锐意进取的精神。足球展示给世界的是一种生命的活力,有了足球的城市就多了一份生动。足球是属于年轻的生命的,有了足球的城市便不会老化。足球是地球上所有种族、各种肤色的人共同拥有的无需翻译的语言,有了足球的城市便具备了与世界城市对话的一种基本功能。……
③”陈忠实将城市发展与足球联系在一起,以足球的动感、锐意进取精神、面向世界,展示一种现代化的城市发展观。因为只有在信息时代人类才会拥有这种互动、交融的城市发展观,在我们看来,新的城市文化是一种有流动空间和地方空间之间的多模式界面展现出来的有意义的、互动交流的文化。城市一直都是交流系统,以个体与社区身份与共有的社会表现之间的界面为基础,从根本上说,如果作为文化特色之源的城市要在一种新的技术范式中生存下去,它就必须变成超级沟通的城市,通过各种各样的交流渠道(符号的、虚拟的、物质的),既能进行局部交流也能进行全球交流,然后在这些渠道之间架起桥梁。从这个意义上讲,西安这座文化古城已不能是封闭、保守的城市,而是要谋求发展、拥抱世界的城市,它应似足球一样滚动着飞向世界球门。
三、贾平凹与西安城市文化
尽管以贾平凹个人的影响、著述没有产生一个类似于柳青的文化广场;一个类似于陈忠实的白鹿原文化产业城,但是,其在当代西安作家中对西安城市文化发展做出的贡献却是最大的。在其创作生涯中,仅专门为西安而撰写的长篇小说就有四部,从最早的《废都》到后来的《白夜》、《土门》、《高兴》四部作品皆展现西安特有的城市景观、日常生活以及文化特色。散文《老西安》则直接以西安为题,将近现代以来西安人事变迁、历史名人如数家珍一并道来,此外,还有像小说《怀念狼》、散文《〈游在西安〉序》、《都市与都市报》、《十字街菜市》、《人病》、《看人》、《闲人》等均属于书写西安城市生活的作品。贾氏的灵魂安妥在这座城,正如他所言:“生不在此,但死必在此,当百年之后躯体焚烧于火葬场,我的灵魂随同黑烟爬出了高高的烟囱,我也会变成一朵云游荡在这座城的上空的。”②贾平凹:《贾平凹文集》,陕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这是一位西安文人生前死后对西安这座城的挚爱,不仅爱城、爱城里的人、城里的建筑、城里的生活,更重要的是,痴迷于这座城与生俱来的文化。概括贾平凹为西安城市文化发展所做出的贡献,在我们看来有以下几点,列举如下:
一是努力传承的长安传统文化。尽管其散文《老西安》里着意描摹一个“老”字,但是,贾氏骨子里眷恋着的仍是盛世长安的辉煌;尽管他不止一次称西安为“废都”,但是在《西安这座城》散文里却不无自豪地夸耀,“记住,历史当然翻开了新的一页,现代的西安当然不仅仅是个保留着过去的城,它有着其他城市所具有的最现代的东西。但是,它区别于别的城市,是无言的上帝把中国文化的大印放置在西安,西安永远是中国文化魂魄的所在地了。”②毋庸置疑,在西安充盈着一种浑然、厚重、苍凉的气韵,这气度就是在贾氏诸多作品里竭力彰显的汉唐时期西安的恢弘壮大气象,在其审美趣味追求上所表现的秦汉审美风范。贾氏散文《卧虎说》里倡导的雄浑、大气、自然、浑厚之美,长篇小说《浮躁》营造的阔大、雄伟的艺术风格,这一切都昭示人们:贾平凹对以长安为中心形成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挚爱。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就不难理解,长篇小说《废都》为什么称西安为废都?废都之所废者在于汉唐气象的衰败。当然,人们提及《废都》,都会指斥其中流露出的浓郁颓废意识,但是,无论如何研究现代西安它是绕不过去的。因为在整个20世纪少有人写它,抑或创作出与它相衬的“大作”出来,直到贾氏的“西京系列作品”问世,这种状况才有所改变,尤其是《废都》为我们营造了一个以西安为城市象征意味的世界,展现了大量的西安都市景观、都市文人生活。尤其是,四大文化名人的引入自觉将文化名人与西安城市文化联系起来,在这个意义上,《废都》当之无愧是第一部最为详尽、完整的有关西安城市以及城市文化叙述的文学作品。废都、废人是作家对西安这座城市的隐喻,也是其所理解的人与城的关系,它的出现激活了都市的文化记忆、文学想象。作家曾讲:《废都》出版后好事者多去书中所载街巷考证,甚至北京来了几位搞民俗摄影的人,去那些街巷拍摄了一通。可见,一位作家及其作品勾连起当代中国人一连串的有关西安这座历史名城的文化记忆,这对西安城市的文化发展该会有多大的潜力和空间?然而,“要在这本书里写这个城了,这个城里却已没有了供我写这本书的一张桌子。”贾平凹:《废都》,中国作家出版社,1993年。)作家居于城,灵魂却无法安妥于城,这本身就是悖论。不言而喻,《废都》的颓废气息带给西安城颓败的声誉,也使作家自己赢得了暮气的名声。名人是城市的文化名片,《废都》却成为名片上的斑点,然而,无论如何我们却不能否认,它在西安都市文化研究中的重要价值。
二是艺术展示的民间鬼巫文化。同样是写西安这座城市,《白夜》展示的是民间鬼文化。韦伯认为,科学的进步是理智化过程的一部分,理智化和理性化并不意味着人对生存条件的一般知识也随之增加。但这里含有另一层意义,那就是:只要人们想知道,他任何时候都能够知道;从原则上说,再也没有什么神秘莫测、无法计算的力量在起作用,人们可以通过计算掌握一切,而这就意味着为世界袪魅。与此相反,贾平凹在其西京类小说中,尤其是《白夜》里目连救母“鬼戏”的引入,夜郎亦人亦鬼的生存状态,无不是一种返魅的艺术手法,体现的是一种最为人文化、艺术性的思维。所以,从这个层面上讲,贾平凹所展示的西京文化不仅是中国传统的,而且也是最具有艺术气质的文化。这是贾氏对西安这座带有浓郁乡土气息的城市文化特有贡献,也是其对中国当代文学的贡献,长期以来,贾平凹的价值一直得不到肯定就是忽略了这种独有的文化内涵。
三是深入反思的现代西安城市文化。城市是什么?城市是个海,海深得什么鱼鳖水怪都藏得,城市也是个沼气池子,产生气也得有出气的通道。……城市如何,体现着整个国家和地区的综合实力,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城市的拥挤、嘈杂、污染使城市萎缩、异化了。(注:贾平凹:《丑石》,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贾平凹居住于城市但却最反城市化,其思想蕴藏着极深的人类忧患意识。长篇小说《废都》、《土门》、《白夜》、《秦腔》都流露出浓郁的颓废思想,这不仅仅是缘于汉唐盛世已经逝去,而且更为关键的是,现代化致使西安城越来越丧失旺盛的生命力。恰恰是狼,即原始野性激发了人的活力,所以从《废都》到《白夜》、《土门》、《怀念狼》,作家都在呼唤原始野性,反城市化的《秦腔》则明目张胆为传统文化招魂。然而,贾氏的思想并非如此单纯,在现代与传统、城市与乡村之间他徘徊不定,从《废都》到《白夜》、《土门》以及《高兴》他都在思考西安现代化进程中农民的命运、乡村的命运。从《废都》弥漫的颓废气息、《白夜》流露的进退两难的状态、《土门》包含的无家可归的悲哀,最后到《高兴》里农民对城市生活的无尽期待,贾平凹用他的“西京”系列小说昭示了西安城市现代化过程中出现的种种弊病,表达了一位知识分子对人类命运的忧虑。尽管作家并没有开出一剂良方,但是以牺牲农业、生态平衡、生命本真为代价这是作家不愿意看到的。贾氏渴望有一种合理、健全的西安城市现代化发展方案,他反对人异化,渴望回归自然,希望彰显充盈活力的自然状态,“正像古代游牧民族在地中海盆地的永久定居标志着西方文明的开端一样,大都市的发展是独特的现代西方文明开始的标志。在城市生活的独特环境中,人类首次远离有机自然。现代人生活方式的鲜明特征是:中心城市集聚着大量人口,而次级城市围绕在它们周围。(注:《阅读城市: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都是生活》,上海三联书店,2007年。)”也许等有一天,西安城不再像传统的城,而像是花园式的、乡土式的城市,更加生态化、更加合理化,这才是西安居民最佳的去处。
四是独立观照的西安人的文化人格。提及城市当然离不开人的活动,什么是西安人?吴宓说他们的性格是倔、犟、硬、碰,贾氏作品里的西安人是闲散。这种闲人既是都市中的文化闲人,也是城市里的流氓无产阶级——流浪汉。前者如长篇小说《废都》里塑造了一批以庄之蝶为代表的文化闲人,他们处于社会的边缘,精神颓废、心情郁闷,漫步、张望于拥挤的大都市,从而展开了他们与城市和他人的全部关系。后者如《高兴》中的刘高兴、五福之流,像庄之蝶一样他们也在城市漫步,但是,这种漫步不是为了浪漫休闲而是为了谋求生计——拾破烂走街串巷。作为普通的城市从业者他们生活在社会底层,行走是他们经历城市的一种基本方式,他们的身体在自己书写的却又读不到的城市“文本”的拥挤或空旷中流动,从而浏览了城市风景、体验了最为心酸的都市生活。由此可见,尽管贾氏文本里没有时尚的都市景观展现,但是,他却描摹了一幅人与都市独一无二的城市生活画卷。
综上所述,从柳青到陈忠实、贾平凹,他们或是以自我的人格魅力灌注西安城一种主体精神;或是以文学作品激活城市人生,形成自我城市发展新观念;或是以深邃的文化思想丰富城市文化内涵。文人以拥有、创造文化知识称著,文化古城以文化昌盛、文人荟萃为荣。通过文学名家、文学文本、文学想象会使城市不仅有物质方面的发展,而且也会有精神领域的兴盛。同时,在创造和彰显“城市意象”以及“立足于城市文化的活态现实,探寻不同文化群落间相互交往的可能”(注:钟雅琴:《城市意象与当代文化身份冲突》,《人文杂志》2009年第4期。)等方面,城市文化名人也会起到重要的作用。我们希望在文化产业上升为国家战略性产业的时代背景下,通过这些居住西安并挚爱于这座城的作家及其作品能够带动西安城市文化的发展,改变旧日所讲的“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现状,实现今人所倡导的“文化搭台、文化唱戏”,甚或是“经济搭台、文化唱戏”的愿景,从而使城市文化鲜活灵动、丰富多彩,真正优化世界名都西安人居的人文环境。
作者单位: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杨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