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辉
一
最近几年对时间有了近乎神经病的紧张,
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总觉日子过得超快,
怎么感觉上才刚起床,一转眼,已是凌晨两点,
又是应该上床的时候了?
于是非常沮丧,沮丧到睡不着觉,
整夜担心翌晨睡醒后没时间可用。
结果是,睡醒后,太累了,纵有时间,亦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神经病见诸于形体,便是对于生病的疑虑与恐惧了,
从早到晚觉得头痛、眼痛、肩痛、腰痛、胃痛、脚痛……
两三年来跑遍了香港的大小医院,看医生,做检查,
十有八次找不到问题,而往往都是奇迹地,
看完医生,对医生吐完身体的苦水,
踏出医院,所谓“病”便突然消失或减轻,
直到两、三个星期以后,始又觉得不妥。
唯有开展新一轮的看病历程。
好像是卡尔维诺作品内某位多病的主角
说过的话:“五十岁以后,我知道了身体内
每个器官的存在和位置。”
幸或不幸,我比这位老兄“早熟”;
我才年过四十。
时间,是物理学上概念,在文学修辞上,
我们惯称之为岁月。
时间,是计量的单位,分分秒秒,滴滴答答,
钟表上的每一个网格线都是预先划定的铭刻,
内容相同,大小相同,相同得令人感觉乏味。
岁月可不一样了。当我们说岁月啊便是在
说着不一样的故事,犹如眼前出现一条河,
河上飘浮着形状各异、颜色不一的花叶,
它们为何在此,要往何去,无不各有渊源于造化。
探手入河,捞起花掏起叶,都可以联想到生命里的神秘与诡异。
时间,是一位秃头四眼的科学家,身穿白袍,颈系领带,
坐在空调充沛的冷冰冰的实验室里打瞌睡;
岁月,是一位白发灰须的老人家,长袍一袭,纸扇轻摇,
坐在庙口空地的木椅上,在榕树下,说书。
而我这本书(《关于岁月的隐秘情事》)想说的正是一些关乎岁月以及
在岁月流失过程里不知何故突然冒起的小杂想、小故事。
或许我有隐隐空想,冀望经由岁月的叙述得以
逃离时间的束缚,时间抓不到我,
我是时间的逃犯。
让时间在岁月的书写里迷路,而由此,我重生。
二
与梁文道匆匆跑了马来西亚几天,
去了几个城市,是马来西亚文化部邀约的讲座,
亦是主办者订的题目。
我对文道笑说,我们是口水双雄,亦是神经侠侣。
出发前,多天没刮胡子了,
故对马来西亚听众自嘲道,
为了来这里,我刻意弄点安华feel。
文道演讲,每次都技惊四座。
我笑道有如汪精卫当年来槟城演讲后,
连胡汉民都说百年难得一见。
感谢莉莉帮忙拍了照片。
这次吃了不错的娘惹错,
也在大排档吃了肉骨茶和云吞面,
很久没有坐在大排档宵夜的温暖感了。
唯一遗憾是在六星酒店竟于半夜三点被
楼上的音乐声吵醒。
而我是一点半才睡,五点半便要起床去机场了。
只睡三个钟头,老了,熬不住了。
路途上是骆以军的新书陪我。
每回读完好书,总对作者感恩,
所以每回有机会见到作者,我都尽己所能对其好,
眼浅之人以为这是虚荣的攀附,
其实,我只是感恩,感谢他们用心写作,
为我枯燥的生命创造了美好的阅读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