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 妮
狼的本性是凶残,这是大家公认了的。可是,我们有多少人真正知道,狼在动物界里却是最讲究知恩图报的呢?这也许是与它那凶残的本性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才掩盖了它性格中的这点善良,也使得我们从不去注意它性格中存在的这点善良罢了。
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老人们讲过这样一个狼报恩的故事。我们这个小村子在黄河边上,不到二十多户人家。就在村子边的窑洞里,住着一位驼背老汉,村子里的人都叫他“锅锅”,那意思很明白,就是说他那背上常年背着一口锅。他无儿无女,孤身一人,替生产队里放羊。羊常年在沟坡上走,难免有掉下去摔折了腿的,“锅锅”老汉就自己用手给羊捏巴揉搓一会儿,渐渐地还练出了二手捏骨正骨的手艺绝活儿,就是村子里的人胳膊或腿什么的扭了崴了,找他给捏巴揉搓一下,还真的治好了。后来,他自己在放羊时挖一些草药回来,先自己熬了试着喝,再慢慢地给大家治病,竞还成了这一带挺有名气的土郎中了。许多人跑好远来找他治病呢。但“锅锅”老汉白天还是照例去放羊,看病也只是利用晚上和闲暇。有人劝他干脆就开个诊所算咧。他连连摇头说他没有学过医,可不敢误了人的性命。
有一天的半夜里,“锅锅”老汉都睡了,忽然听见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地抓窑门,还有低低的好似小孩子的哭嚎声。同时他也听到羊圈那边传来羊不安的叫声。他急忙打开窑门一看,吃了一惊,原来是一只老狼。这老狼看见“锅锅”老汉,先后退几步,然后就伏下身子,低声地哼着,两只放着绿光的眼睛乞求般地盯着“锅锅”老汉。“锅锅”老汉因为常年放羊,也常看见狼,所以也并不那么害怕。他看见这只狼不是来吃羊的,就顺手抓了门后的铁铲出来,大声喝道:“你这畜生,还敢进村子,不想活咧!”
那狼抬起脑袋,略抬起一只前爪,嘴里发出痛苦的低嚎来,狼的低嚎在许多时候就像是小孩子的哭声。难怪小时候常听人讲,狼会学孩子哭,把小孩子引过去就吃掉了。“锅锅”老汉壮起胆子,走到狼跟前一看,原来狼的这只前爪不知被什么东西扎伤了,化了脓,肿得发亮。“锅锅”老汉就找出草药来,一边放进嘴里嚼着,一边拿出刀子,轻轻地划开狼前爪那肿起的地方,挤掉脓血水,然后敷上草药,用布包好。就见那狼冲“锅锅”老汉摇晃了几下脑袋,慢慢地退后几步,踮着一条腿跳跃着消失在黑暗里了。
后来,“锅锅”老汉在放羊的时候,经常遇到这只老狼,刚开始那狼还是踮着三条腿,后来就慢慢地四条腿着地行走了。那会儿黄河滩里的狼挺多,大都袭击羊群的。而这只老狼就似乎是专门看护“锅锅”老汉的羊群的。也从那会儿开始,“锅锅”老汉的羊群几乎再没有受到过狼群的袭击了。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锅锅”老汉又听到窑门口有声音,他打开门。竟然是一堆银项圈银锁锁之类的东西。“锅锅”老汉一下子就想到是这只老狼送来的,而这却是在吃掉了谁家的小孩子后得到的。没想到这只狼竟然为了报他的恩却去残害别的人了呀!“锅锅”老汉后悔自己救了一只残害人的狼。不管狼怎样报答自己,但它的本性是凶残的呀!
“锅锅”老汉想了一夜,第二天出门放羊的时候,他带上了自己研制的毒药丸。果然,刚进到滩里不多远,他就看到了这只老狼。他一咬牙,将手里的毒药丸扔给了老狼,因为这一段时间他常扔东西给老狼吃,所以老狼一点也没起疑心,一口就将毒药丸吞了进去。不一会,老狼就摇摇晃晃地跑向河边,大概是想去喝水的,但还没跑到,就一头栽倒在滩里了。老狼虽然倒下了,但那两只眼睛却一直不闭上,直盯着“锅锅”老汉。它大概不明白,它是在报答他的呀,为什么他却要毒死它呢!
我一直是把这个故事当做传说来听的。可我们村子里的老人们都信誓旦旦,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这是真事,因为村边上“锅锅”老汉的窑还在呢。
后来,我来到青藏高原上当兵,在昆仑山下,也多次遇到过狼。我在这里讲两个我亲身经历的狼报恩的真实故事吧。
那是1980年的冬季,一个星期天,我们几个人很早就起了床,开上我们电影队的那台北京“大屁股”吉普车到昆仑山下的南山口去玩。因为我们听小车队里的司机讲过,南山口的雪峰上有雪莲花。我们来青藏高原好几年了,却从来没见过雪莲花长什么样儿呢。我们有四个人,我、放映员何斌、卫生所女军医车曼丽和文化干事张兴福。车是由我开的。一大早,青藏公路上车并不多,所以我们只用了三个多小时就到了南山口雪峰下面的漫坡跟前。我们就在这里停了车,开始背上所需的东西往雪峰下面走。这里的藏民有一句俗语:望山跑死马哩!所以我们尽管看见雪峰就矗立在眼前,却还要步行很远的路才能真正到雪峰脚下的。这会儿,就看见那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青褐色山峦高远神秘,没雪的地方有许多金色的小草成片地铺展开去。有些地方甚至蔓延到了雪线下面的山坡,挺壮观的。不时有一两只黄羊敏捷地跳过草地很快地消失在雪线上。有时在路边突然出现一只灰色的野兔子来,一蹦一跳的可爱极了。蓝得让人心醉的天空中有一只巨大的鹰在游弋,那两只翅膀一动不动……呵,多么静多么美呵,这阳光与荒原中的至纯的大美让我们的心情好极了,走两步就放开嗓门大喊一阵子。张干事原是师宣传队的,他放开嗓子唱歌,我们也跟着哼。就这样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来到了雪峰下面。几个人休息了一会,就准备往雪峰上爬,寻找雪莲花。
我们来得匆忙,准备得也仓促,脚上穿的虽是大头鞋,防冻是没问题的,但不防滑,一踏上冰面,就滑溜溜站不稳了。也就在这时,车曼丽抬起胳膊指着前方兴奋地喊道:“看,那儿有一朵雪莲花!”话音没落,就见她“哧”一下滑倒了,然后就出溜了下去。不过,也没出溜多远,有一块凸起的石头挡住了她。正当我们庆幸的时候,却听到她又尖叫了起来,比她刚才往下滑时要凄厉得多。我们吓了一跳,就慢慢地在冰面上移动到她滑倒的那儿,就看见在那块大石头后面是一只小狗,不,我们很快地反应了过来。那是一只小狼崽子。这雪峰下面怎么会出现狗呢?这只小狼崽子可能刚才也摔伤了,支棱起一只后腿,嘴里发出低低的呻吟声来。
车曼丽说:“多可爱呀。咱们抱回去养着吧。”
何斌说:“不行,养不活的。它要吃母狼的奶呢。”
这时,小狼崽子挣扎着要起来,可能是腿摔折了吧,又咕咚一下重重地摔倒了。
车曼丽说:“哎呀,它的腿摔断了,要是母狼找不到它,这一晚它不就冻死在这儿啦!”
张兴福说:“你不是医生吗?就给它包扎一下吧。”
这样一说。倒提醒了她。作为医生,平时身上总是会带着一些药和纱布的。而今天因为我们要到南山口雪峰上看雪莲,她还特意用军用挎包背了药和纱布,还有红汞之类的药品。这会儿她就拿了出来,先给小狼崽子的伤口涂抹了一些白药,然后用我们带的筷子当夹板,缠上纱布,把伤腿固定起来。可我们这些还没有做完,就听见附近一声长嚎,我们抬头一看。就见一只尾巴很长的老狼在离我们不到十米的地方,凶凶地瞪着我们。我们猜测这肯定是这只小狼崽子的母亲了。于是。车曼丽
赶紧哆嗦着手缠好最后几道纱布,把小狼崽子轻轻放下,我们几个人慢慢地往后退着。车曼丽还边退边摆着手说:“狼,你可别,别吃我们呀,我们是救了你,你孩子的。不信,你就去看看么!”
就在我们退了十多米后,那只母狼走到小狼崽子跟前,低下头用鼻子嗅着,而那只小狼崽子经过我们的包扎。竟然站起来了,在母狼身边依偎着,嘴里发出低低的吠声来。一副撒娇的样儿。
我们看到母狼对我们的敌意消除了,就打算往回走了。我们面对的毕竟是一只狼呀,而且我们赤手空拳,什么武器也没有带。
这时,我们看到那只老狼慢慢地踱了过来,快到雪峰下面的时候,它扭过头看了看我们,又仰起头看着那雪莲花,似乎是在向我们询问,你们是想要那朵花吗?没等我们明白过来它要做什么,就见它慢跑几步,然后纵身一跃,准确地跃到了雪莲花那儿,用嘴一下子就叼住了雪莲花。下来时它也没有踩稳,顺着雪坡滑了很远。正当我们很遗憾地叹息着,说这朵雪莲花让老狼叼走了时,却见那老狼又很快地跑过来,把雪莲花放到离我们约十米远的地方,然后低声地嚎了一声,过去用嘴叼起小狼崽子,慢慢地沿着雪线走去。我们这才明白过来,老狼是给我们采雪莲花的。
我们就那么愣愣地站着,一直目送着那只老狼和小狼崽在雪线方向消失。
车曼丽说:“哎呀,狼原来是挺有良心的呀!我第一次感到,狼其实挺可爱的呢!”
我们都认为她说的对着哩,狼有时候其实也挺可爱的呢!
事情过去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我们去给在昆仑山雪峰上搞冻土试验的十七连放电影。放完电影后我们开车回驻地,刚下了山不久,下起了大雪。不一会儿,车子前面就是白茫茫的一片了,根本分不清哪儿是路哪儿是戈壁了。这会儿我就发现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偏离了公路,因为看不到电线杆了。在青藏线上跑车的司机都知道,只要能看到电线杆,就说明你还在公路上。我就让司机停下来不要再盲目跑了,一旦迷了路,在这冰天雪地里,我们可就只有等死了。但发动机又不敢熄火,因为一旦熄火,再发动就困难了。这样等了近两个小时,雪一点没有停的意思,而且风越来越大,车窗玻璃上都积满了雪。司机说油没有多少了,不如再往前走一走,说不定能碰上个车呢。
我犹豫着……
就在这时,我听见从车外面传来几声长长的嚎叫声。我和司机急忙擦拭掉玻璃上的雪,看见在车子前面站着一只浑身都是雪的狼,那尾巴真长呢。我心里一愣,想着那不就是那只老母狼么?它在这个时候拦住我们车子要做什么呢?难道是那只小狼崽……我正这样猜测着,就见那老狼又冲着我们车子长长地嚎叫了两声,然后用长长的尾巴在地上扫着,接着就转过身往前跑,跑了几步后又转过身来冲着我们长嚎。
我突然明白了,这老狼准是要给我们带路呢,它一定是认出了我们这辆车。我就让司机赶紧跟着老狼往前开。这样艰难地行驶了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终于看到了电线杆子,也看见了在风雪中似隐似现的公路了。等我再想寻找那只老狼时。它不知么时候已消失在风雪中了。
在后来的几年中,我再没有在青藏高原上见过狼,包括那只老狼。就在前几年修筑青藏铁路二期时,我又上唐古拉,在路上僦看见过几只狼,但都是隔着很远的,再没有过这种狼和人之间的交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