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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日子总是混沌而清醒。高中的课程已经学完了。按说少了预习和新课程两座大山,该轻松些才是,然而很难用语言形容这感觉,如果一定要,我想借一道菜名,重庆火锅。
妈妈和爸爸为了我高考双双从广东回来了,爸爸在县里化工厂找了份又累钱又少的烧锅炉工作。工资刚好够生活开销,关于我铺天盖地和巨额的教辅资料还要从他们多年的积蓄里拿。
我妈的手碰不得冰冷的水,她还是每天洗衣服,洗碗,买我爱吃的菜,把肉都夹给我,自己大早起来煮稀饭,买包子,摆上桌子才叫我起床。临走时往我书包里塞奶,叮嘱我喝掉……那么多,我想拒绝,但张不了口。
精英班的竞争是激烈的,滚动制也非常严格,每个人的表情紧到肌肉萎缩,偶尔看窗外一些普通班的悠闲高三生,老师总说-不一样的志向,追求不一样的人生。
我不懂,我不懂到底是怎样不一样的人生呢?
听说县里很多人都私下里请家教了,我想这是没必要的,是驴子是马就这样了,差的是熟练而已。我不敢向爸妈说同学补习的事,他们一定会把我送去,浪费钱罢了。
班主任正在讲台上把她那血盆大嘴一张一合“经学校领导会议统一决定,清明节不放高三精英班的假,扫墓的事,父母去便是了嘛,为了高考,你们的爷爷奶奶在天之灵也不会责怪你们,等今年考上个好大学抱着录取通知书去告慰他们……”
已经两个多月没有一天完整的假期了。
回想起中考的时候,也是这样。
步履匆匆地走过校园主干道上时,我粗略看着长廊上新出的墙报,一块大黑板上偌大的字,距高考还有63天。
有些愚昧和低级,怎么会是“还”呢?“仅”或“只”都好。
其他花花绿绿的长条没有在脑子里留下印象。
快进教室时,听见里面很吵,我小心翼翼推门进去,班长正在讲台上柔弱地边跺脚边叫大家安静,我看了她一眼,她示意我快回到座位。
过道很窄,过去时我碰掉了好几本同学桌上摞的书,哗啦啦渐次下落的声音很是壮观,我想蹲下去捡,然而过道的横截面面积让我蹲不下去。只好匆匆说了句对不起回到座位。班上满满实实地坐了八十六号人,像现在这样吵吵着还真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坐下来边抽书边问同桌,“这么闹。”
“班长说周莉莉跳河了!”
班……长……说……周莉莉跳河了。我的表情和动作停下来。我花了一分钟来肢解每一个字又重新组合好,我不相信,又非常相信。
周莉莉是离我很远并与我没有任何交集的女生,但我是知道有那样一个女孩存在在第一排靠墙的角落的。好像有一次她告诉老师她想换换位置,老师说,你先坐下。之后上课,再之后没了。
周莉莉是有些幼稚的,当时我想。全班八十几号同学,能挤下就不错了,位置根本换不动,好位置上都是成绩好的,换谁都不愿意坐第一排墙角那个大半边黑板变白板的烂地儿。周莉莉那么矮,成绩又中下,舍她弃谁。
突然我想起,周莉莉是和我讲过话的,那句“邱千秋,你妈妈来了。”应该是她叫的吧。友好的女孩。
我突然想哭,抑制住了。
后来,上课铃响,老师按时进来,脸上有些悲情的样子,但还是叫了句,上课。
我心想,周莉莉你多不值,什么也改变不了,既定的课程和面孔,高三牢固的针和线合力把它们细致的缝制成片,坚不可摧。
中午下课前,天开始哭。
不过也可能早就开始哭了,只是我无意发现玻璃窗上附着一颗颗的水滴,极力覆盖严实的样子。
我一出校门,妈妈便迎上来,很激动地叫我的名字。然后抱怨门卫不让家长进。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有个女孩儿跳河了啊?”
多嘴的门卫。
“嗯。”
“怎么说跳就跳的,父母辛辛苦苦拉扯到这么大多不容易,熬过了这半个学期,什么苦不都过去了么,这让父母怎么办,小孩子,可惜……”
“妈,没您事。”我觉得妈妈完全是说给我听的。
听说周莉莉被捞上来时,很硬,口鼻腔出血,被泡得不成模样。
我只是愈加难过。
周莉莉的桌椅也被几个男生七手八脚地搬走了。
雨一直下。
所有高三浓重的暮气更加浓重,萦绕在头顶和心头,不肯散去。另一边楼下那块黑板还在我每天上学放学穿过两旁无数香樟树时叫嚣着距离高考还有××天。没有比这数字更能抒发情绪的了。它一向发挥着百年来加剧疼痛的催生作用。每个高三生心里载满悲壮和咸涩。
仿佛一切都难以沟通和交流了,成团成团的语言哽咽在咽喉中心。
编辑商元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