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宏
人类对光的关注与生俱来,然而,从神话到科学到实际应用,却是一条无比漫长和崎岖的道路。
334年前,牛顿在他第一篇公开发表的论文中提示了“颜色”产生的原因,130年前,爱迪生发明了第一盏有实用价值的电灯;94年前,爱因斯坦创立了光量子概念,预言了光量子按黎曼几何空间运动,为光承载和传递信息提供了理论上的支撑。45年前,本文的主人公高锟说,石英光纤只要纯度足够,信息传递损耗将低于20分贝/公里,因而有可能用在长途通信上。人类的光通讯时代就此到来。
高锟1966年发表的《光频率介质纤维表面波导》论文,第一次明确提出:用石英基玻璃纤维进行长距离信息传递,将带来一场通讯事业的革命,世界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今天,因为诺贝尔奖的缘故,高锟和他43年前发表的论文,再一次成了全球民众尤其是华人世界关注的焦点。
潮平岸阔爱与思
据称,从事物理学研究又获得诺贝尔奖的概率,是十亿分之一。单从个人财富上说,这世界上,身价过10亿者,不会少于5000X,过100亿者,不会少于500人。试想,如果我们的主人公,把他高超的思想力成果直接用于商业开发,或者,只要他在40年前申请光纤技术的专利权,即使高锟不获诺贝尔奖,也将在个人财富上,至少与另一位为人类信息传递、加工、交流作出伟大贡献的世界首富比尔·盖茨相比肩。
对此,淡定从容的高锟早就地说过:“我没有后悔,也没有怨言,如果事事以金钱为重,我告诉你,今天一定不会有光纤技术成果。”
其实,思维超前的高锟并不寂寞,他的光导理论,早已得到广泛承认。
他是英国皇家科学院院士、美国国家工程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所获国际奖项不胜枚举。1996年,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还将一颗小行星命名为“高锟星”(asteroidKaokuen)。这些早已宣告了世界对这位华裔科学家的认同,所以,对于高锟来说,诺贝尔物理学奖只是锦上添花,可谓实至名归。
当高锟获得诺贝尔奖喜讯一夜之间传遍全球之时,各种赞誉接踵而来。我们的主人公感到惊喜和荣幸,却依然是那么淡定从容。
有趣的是,高锟谈起自己的爱情却从来都充满激情和自豪,比起人们赞扬他是“very nice的学者”,他更喜欢听到“爱科学更爱太太”的评语,以至于在他十年前写就的人生自传《潮平岸阔——高锟自述》以与妻子黄美芸的邂逅开篇。而爱情也是如此丰厚地回报着高锟,比起终生未娶的牛顿和孤寂而终的爱因斯坦,虽然确诊患有轻度老人失智症的高锟,收获着妻子始终如一的温暖与关怀。
高锟曾很动情地谈到他跟太太谈恋爱时的一段佳话。黄美芸为考验高锟的爱情,提出希望他们半年不见面的约定,如果半年后,彼此还思念对方,就通过考验。高锟表示无法接受这个约定,他说,如果恋爱初期都没有信心,半年以后也不会有信心,他的坚持获得黄美芸的信任,两人在英伦喜结连理。高锟罹患老人失智症后,太太一直片刻不离地照顾他。高锟经常对朋友说,太太是他工作的得力助手。他发表演讲,使用的计算机程序跟幻灯片,都是太太准备。而说起高锟,黄美芸深情回忆了婚后相濡以沫的生活往事后,意味悠长地告诉记者:“他总是思维超前,不仅在科研上,在其他各方面都是如此。”
时至今日,他虽然无法像杨振宁与李政道、丁肇中、朱棣文这些华裔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那样,亲自在斯德哥尔摩的讲坛上畅言,但病中的他也依然葆有高锟式的微笑。
诺贝尔奖启示录
每年到诺贝尔颁奖的时候,我们总是自然地在心底发问,什么时候中国人能获奖?高锟的得奖也唤起了我的好奇心,粗粗一翻,过去获得过诺贝尔的8名华人、华裔科学家中,至少有三位曾经是在祖国大陆接受过基础教育,继而又接受了西式的高等教育,这也至少说明,现代科学和中国的传统文化并非简单的对立关系。
高锟的经历就很典型,他自幼熟读四书五经,而且他不讨厌甚至是有点喜欢文辞的背诵功夫,因为他很小就发现“不明所以背诵的古文,留给我自行解读其中涵义的空间,我喜欢怎么解就怎么解”。尤其是孔子“读书将以穷理,籽以致用也”的思想,给了高锟莫大的启发,使他一生始终坚持不囿于传统,以自己的思考发挥对事物独特见解的认知方式。由此他总结说“是孔子的哲学,令我成为一名出色的工程师。”同时,他自小家中就有外文老师,后来因为避战辗转游学香港、欧洲,跨文化的学习从被迫成了习惯,“穷理致用”的思想也很自然地从文史转移到物理、化学,对高锟而言,儿时读了十遍以上的《三国演义》和自制胶卷、收音机的实验同样使他魂牵梦萦。“空气里竟然可以蕴藏音乐”的魔术让高锟感受甚深,日后竟萌发成对电机工程的兴趣。而少年时的自由——“我们一起游戏、学习,听古典音乐,表演舞蹈和话剧,自发地学习新的事物和技术,尽情地发展和享受友谊”。很幸运地在国家独立的巨大文化阵痛中保留了一颗学术自由的种子。
自由的种子却开出了执拗的花,但这执拗不是坚持自我,而是坚持科学真理的简单和直接。1966年,高锟提出了用玻璃代替铜线的大胆设想:利用玻璃清澈、透明的性质,使用光来传送信号。他当时的出发点是想改善传统的通讯系统,使它传输的信息量更多、速度更陕。对这个设想,许多人都认为匪夷所思,甚至认为高锟神经有问题。但高锟经过理论研究,充分论证了光导纤维的可行性。不过,他为寻找那种“没有杂质的玻璃”也费尽周折。为此,他去了许多玻璃工厂到过美国的贝尔实验室及日本、德国,跟人们讨论玻璃的制法。那段时间,他遭受到许多人的嘲笑,说世界上并不存在没有杂质的玻璃。但高锟的信心并没有丝毫的动摇。他说:所有的科学家都应该固执,都要觉得自己是对的,否则不会成功。后来,他发明了石英玻璃,制造出世界上第一根光导纤维,使科学界大为震惊。砂砾变成了光纤,人们在享受科学之美的时候,也给了高锟的执拗一个说法:光纤之父。
对自己的人生,高锟到是从来不急于定型定性,1987年,他辞去了研究事务总裁的职务,欣然离开了工作了35年的英国国际电话电报公司,履新香港中文大学第三任校长。自己的科研之路使他坚信人的素质是决定高校成败的先决条件,对当时因为国际经济增长乏力而出现的专才教育、应试教育、教职岗位终身制等使人的知识结构学科化和人格工具化的教育“捷径”不屑一顾。为此他在全港大学改为三年制的政令中始终没有放弃中大学生选择四年制、学分制的自由。他在美国经济的短暂衰退时期请全美最优秀的工程学家任新成立的工程学院的院长,他引入工业界委托大学进行指定的研究,充分利用社会资源推行卓越的学术领域计划……9年后他告老离开香港中文大学时,非但高锟自己觉得“主理大学校政九年,是我毕生事业中令我最获益良多的时期”,香港中文大学各系蓬勃的思想力与创造力也使它大步进入了衡量国际教育发展水平的参照系统中。
诺贝尔奖固然是对“执拗”科学家的最高荣誉,但高锟一路走来,我们看到却是东方传统与西方科学的融合、是情感与理性的配搭、是执拗与包容的和谐,这一切合成了高锟特有的“思想力”。在笔者看来,什么时候更多的中国人真正拥有了“思想力”这东西,中国人就有可能得诺贝尔奖,乃至地球上任何最高奖赏。所谓“思想力”,是人的生活、心灵、思想高度自由又协调统一的结果,是人的身、心、灵激荡耦合的“生命自组织”状态。对此,笔者还在国家语委和教育部召开的《2009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座谈会上公布了我执意创造的一个新词“魍子”,它是社会思想力的构成单位,更是社会进步和创新的源动力。或许,这也正是明天更多的中华儿女登上科学顶峰的必由之路,是“十亿分之一”命题的简单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