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马斯走过20年争议路

●本报驻以色列特约记者　陈克勤　●本报记者 黄培昭　●伊　文　倪　木

“哈马斯，这个成立于１９８８年的组织，刚刚走过了20年的风雨历程，从白手起家到平步巴勒斯坦政坛，从成立伊始以色列借助它打击和遏制法塔赫，到向以色列搞自杀爆炸袭击，再到向犹太人发射火箭弹，哈马斯的演变史就是巴以关系的缩影”。阿拉伯在线评论6日这样描述陷入与以色列战争火海的哈马斯。20年来，坚守暴力抵抗以色列的哈马斯，尽管有着巴勒斯坦人强大的民意支持，却在这场冲突中得不到自家“兄弟”的援手和阿拉伯国家的实质性支持，一路走到了孤独的困境，以至于多数阿拉伯人认为，这场对决并非仅限于哈马斯与以色列之间。而哈马斯在这场冲突后，是否会放弃玉石俱焚的原则，而选择顺应潮流和平共存的转型，尤令各界关注。

在“孤岛监狱”生存的哈马斯

“我从出生就在这里，到现在都没有出过加沙，估计这一辈子都只能待在加沙了！”《环球时报》记者２００７年到加沙采访时，一位负责边境安全的哈马斯成员这样告诉记者。作为哈马斯生存的大本营和主要聚居地，面积仅365平方公里的加沙所有通往外界的关口从２００７年6月起就被以色列全面封锁，与埃及之间的多条地道也在此轮军事冲突中被以军炸毁，海面上则是以色列海军实行的近海20海里封锁。如今的哈马斯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孤岛监狱”中。

在监狱里生存最大的困难就是财政问题。哈马斯2006年通过合法选举上台后，前政府总理哈尼亚曾在一次演讲中透露，巴勒斯坦的国库已经告罄，他从前任手中接过的只有7亿美元的债务。而哈马斯在加沙地带仅维持各部委和机构的运转，每个月就至少需要3000万美元。而在约旦河西岸的巴民族权力机构主席阿巴斯在被哈马斯赶出加沙后就下令，免除所有加沙居民的一切苛捐杂税，此举使哈马斯难以获得每月的税款。据巴勒斯坦《日子报》报道，哈马斯的基层成员工资很低，又多是拖家带口的穷人，有些哈马斯成员甚至因为营养不良而昏倒被送进医院。

哈马斯能够支撑到现在，主要靠的是它上台前积累下的财产。哈马斯的财政资金主要来自海外捐助。以色列情报机构认为，海湾国家是哈马斯的“财库”，沙特、阿联酋、科威特等国对巴勒斯坦的经援有一半以上入了哈马斯的腰包，伊朗则一直向包括哈马斯在内的巴激进组织提供资金。不过，近些年来，受国际和地区政治气候的影响，这些国家对哈马斯的资助已不能与从前同日而语，有的国家官方甚至不敢承认公开出资扶持哈马斯。由于担心受到以色列的控制，通过海外名目繁多的宗教基金会和类似慈善性质的组织，哈马斯打造了一个半秘密的筹款网络，这个网络遍及海湾国家、西欧和美国。

以色列对加沙实施地面进攻后，很多媒体都在讨论哈马斯能撑多久。一个名为阿布·金达尔的哈马斯武装成员７日对英国《泰晤士报》说，哈马斯武装成员正轮换着与以军作战，按照目前的伤亡情况，哈马斯还可以撑３个月。但据以色列军方估计，哈马斯基本上是在消耗现有的储备，双方交手前，哈马斯大约掌握有3000枚火箭弹，而这些天下来已经消耗了大约1000枚。尽管以军近年来一直在围绕巷战进行有针对性的特殊训练，但不少媒体都认为，以军将在与哈马斯的地面战中陷入１５０万加沙民众的汪洋大海。届时，数千名哈马斯武装人员将换上便衣渗透到加沙的居民区，他们白天混迹于平民中，晚上则动用反坦克武器和人肉炸弹偷袭以军，力争在几周内拖垮以军。

２0年来哈马斯力量与日俱增

时间倒退回20年前，没有人会想到哈马斯有朝一日能够领导巴勒斯坦政府，将法塔赫驱逐出加沙，成为以色列最为头疼的敌人。加拿大《环球邮报》3日这样形容哈马斯这20年来的发展道路：从最初以投掷石块向以色列人表达仇恨，到驾车枪杀、绑架以色列人，再到以人肉炸弹的方式与敌人同归于尽，一直到最近以火箭弹袭击几十公里外的以色列目标，在此过程中，哈马斯成员历经遭监禁、驱逐、暗杀等打击，但它的力量却始终在与日俱增。

哈马斯是阿拉伯语“伊斯兰抵抗运动”的英文译音字母缩写。哈马斯一开始只是穆斯林兄弟会的一个分支，势力和影响都很小。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色列曾经支持过该组织，将它视作“暴力”的巴解组织的温和替代者。1987年12月，在巴被占领土的“石头起义”如火如荼之际，加沙的著名教长亚辛提议成立“伊斯兰抵抗运动”。1988年1月，“哈马斯”一词第一次正式出现在该组织的各种公告中，第二年，以色列宣布哈马斯为非法组织。

《环球时报》记者至今仍记得几年前在加沙哈马斯开办的幼儿园墙壁上看到的标语：“今天年幼的孩子，是明天神圣的烈士”；在哈马斯控制的大学里，墙壁上的标语是：“以色列有核弹，我们有人体炸弹。”《美国纪事报》5日的文章写道，“哈马斯是一个严格按照组织章程运转的伊斯兰运动，其宪章基于伊斯兰教义。哈马斯认为，巴勒斯坦是真主留给穆斯林的土地。哈马斯始终相信，以色列国没有权利存在，必须被摧毁。在击败以色列之后，哈马斯计划在原有的土地上建立一个伊斯兰国家。哈马斯宪章第13条写道：只有通过圣战才能解决巴勒斯坦问题。提议和国际会议都是浪费时间，是徒劳的努力。”“9·11”事件后，美国和欧盟宣布哈马斯为恐怖组织，并冻结其资产。

2006年1月，哈马斯迎来了最辉煌的时刻，首次参选的哈马斯击败法塔赫，成为巴执政党。除了法塔赫自身腐败问题层出不穷，阿拉法特2004年去世后力量不团结之外，哈马斯对外立场强硬，对内重视民生，投资学校、开医院，深得穷苦百姓的支持，而廉洁、清白的形象也吸引了部分希望看到改变的中产阶级的目光。但由于哈马斯并未正式承认以色列，因此正在进行的中东和谈陷入困境，国际社会对哈马斯的强硬形象普遍感到担心。2007年5月，哈马斯与法塔赫的“兄弟大战”打响，结果法塔赫完全丧失了加沙的控制权，而哈马斯在约旦河西岸的实力也被大大削弱。但从此以后，它受到以色列、欧美等西方国家以及以沙特、埃及为首的部分阿拉伯国家的抵制，财力、军事实力以及政治威望遭到削弱。

坚守暴力无异于“邀请”以色列入侵

2０年来，哈马斯对以色列一贯的强硬政策，为其赢得了深厚的巴民意基础，也赢得了阿拉伯世界舆论的支持，正如巴林《中间报》所说，“哈马斯对以色列的反抗，是弱势群体对不讲理的强者的反抗”。但不少媒体也发现，在眼下这场冲突中，加沙民众正在悄悄地酝酿出一股对哈马斯的不满情绪。巴勒斯坦一家报社驻加沙的记者法热斯·阿克拉姆连日来将其日记传送给一家英国媒体发表，他在6日的日记中写道：“当以色列人占领整个加沙后，我猜他们将会发动一次大规模的逮捕行动，逮捕那些年龄在15至50岁的男子进行审讯。但是，他们真正想要逮捕的人早就隐藏在地道之中了。我的整体感受是，那些在这场冲突中陷入危机的普通民众目前都对哈马斯感到不满。哈马斯统治着加沙，他们通过发射火箭弹挑衅以色列人，让加沙人民处在危机之中，但他们的领导人现在却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留下了一个没有食物、药品和任何安全感的烂摊子。”在中国社科院中东问题专家殷罡看来，上世纪90年代阿拉法特和以色列开展以土地换和平的政治解决进程之后，哈马斯屡次以袭击来颠覆和平进程的实施，这一次，哈马斯是在完全由其控制、以色列人已经撤出的加沙这片巴勒斯坦领土上向以色列发起挑衅，近似于“邀请”以色列的轰炸，“邀请”其再次入侵。

美国《时代》周刊记者则从另一个角度解读哈马斯为何不改暴力政策的原因。在《时代》周刊6日发表的题为“哈马斯如何把输变成赢”的文章中，这位记者说：“2002年4月，我们曾经见到过哈马斯前领导人兰提斯。当时，我们曾对他说，巴勒斯坦武装力量正在失败。任何与以色列的钢枪和坦克的对抗都将遭遇失败。但兰提斯对我笑着说，军事失利对哈马斯最为有利。”文章接着写道，按照兰提斯的说法，哈马斯战士的殉国行为只会增强巴勒斯坦人民对以色列的憎恨和对哈马斯的同情，以色列炸掉哈马斯的办公室也没有关系，因为相同的办公室能够很快重建。2年后，火箭真的杀死了兰提斯。但兰提斯是对的，很快就有人替代了他，哈马斯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极端，也越来越受支持。文章说，“兰提斯的分析现在已经得到了认同。多数评论人士都认为，以色列入侵加沙可能会让哈马斯在短期内遭遇重创，但哈马斯最终都将获益。哈马斯总有机会复兴”。一位巴官员表示：“在和平环境中，支持哈马斯的巴勒斯坦人不到5%。但在以色列的镇压下，支持哈马斯的巴勒斯坦人达到95%。”

哈马斯令阿拉伯国家尴尬

新华社前驻加沙首席记者马晓霖说，目前，在阿拉伯世界，广泛流传着这样一种看法，即加沙是一个猎场，哈马斯是目标，以色列是操刀手，埃及是旁观、助阵者，而巴民族权力机构则可能坐收渔利。

分析人士认为，巴勒斯坦的内部矛盾已经越来越公开化，哈马斯的处境开始变得艰难。以前是巴以官方间的对峙，现在则成了哈马斯与以色列官方的抗争。阿拉法特在世时，凭借自己的巨大威望尚能维持巴内部温和派与激进派之间不易的团结。阿拉法特死后，双方的争夺日益白热化，以至刀兵相向，形成割据。以色列《国土报》甚至说，日前被炸死的哈马斯军事首领拉扬实际上是以色列政府和阿巴斯共同的敌人，2007年，正是拉扬调动哈马斯武装将法塔赫驱逐出加沙。因此，许多阿拉伯人指责各国对以的袭击袖手旁观，甚至认为这是以方和埃及、巴当局的合谋，打击巴极端势力，让法塔赫返回加沙。

中东问题专家殷罡表示，没有一个阿拉伯国家愿意看到哈马斯站稳脚跟取代阿巴斯，中东国家内部都存在着极端势力，这些国家最害怕看到的就是极端势力上台。此次以色列发动大规模空袭后，最初120个小时内周边阿拉伯国家民众激昂的情绪与政府不温不火的表态，凸显了哈马斯的尴尬。埃及总统穆巴拉克甚至在与以防长和欧盟外长的闭门会议中直言，不能让哈马斯在与以色列的这场战争中最终胜出。德国《南德意志报》在一篇题为“阿拉伯国家的两难困境”的文章中说，巴勒斯坦人早已不喜欢哈马斯了，但在以军的狂轰滥炸中失去兄弟、姐妹和儿子的人们，不会将其手中的选票投给对以色列友好的政治家；而以色列每投放一枚炸弹都向其对手提供了反对以色列的新理由，并削弱阿拉伯国家温和政府的力量。而对哈马斯而言，此轮冲突也将其送上了生死抉择的历史关头。它必须作战略决断，是玉石俱焚，还是和平共存？不少媒体分析，或许哈马斯只有像阿拉法特和法塔赫那样顺应历史潮流，果断改变战略，通过和谈等政治途径解决内外分歧，才能摆脱孤立和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