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包赌石

张　眉

瑞丽有条宝石街，店铺鳞次栉比，家家出售各种玉石工艺品，外地客商来往不断，生意十分红火。

有家招牌特显眼的店铺，堂面宽阔装潢华贵，货物琳琅满目，名叫“翡翠阁”。店后设有颇具规模的玉石加工坊。尤三便是这家买卖的大老板。尤三从事这个行当已三十年了，阅历多经验丰富，同行人嫌他会算计，待人油滑，鄙称他为“老油头”。尤三不恼火，自负地哈哈大笑，认可了这个称呼。

有一日，一个健壮小伙肩背着马桶包寻上门来，恰巧老油头正坐门首悠闲地喝茶，两人的目光就撞上了。小伙从兜中掏出一盒香烟，恭敬地递上一根：“请问，老板在吗?”老油头一跟就看明白小伙的来历，晃晃脑袋：“我就是老板!跟我来吧!”又扭头瞅瞅小伙的手指，讥讽一笑，“你不抽烟，买这种牌子要花三十元，够你两天饭钱呢!”

小伙进车间后，望一眼工人们聚精会神地干活计，又瞅见成品柜上雕刻出的各色花型工艺品，两眼好奇地迷蒙了。老油头一望，心里泄了气：“你没手艺呀!”

小伙连忙凑前表白：“我不怕脏累，愿意认真刻苦学，工钱少也不计较!”

老油头瞅瞅小伙高挺的胸膛和筋肉饱满的臂膀，转转眼珠：“也罢，你去搬运石料吧!”招招手，唤来了几个干粗活的工人。

一见身边围过来了工人，小伙连忙掏出香炯，一根根地殷勤递过去，点头说：“师兄，多关照!”老油头望了，不由为小伙的过分热情感到可笑。撇撇嘴角说：“打住，打住，别客套啦!拿出你的身份证吧!”老油头抓住身份证仔细地看：“哦，你是四川汶川人。”小伙骄傲地笑笑：“是哩，我老家山清水秀，长的稻米特香特筋道!满山满沟种有樱桃树，结的果子又大又甜!”老油头惊异地抬起头：“你叫王憨包?”

小伙不好意思地笑笑：“憨包就是憨憨傻傻不精明的意思。爹娘怕我氏不成人，就起了这个名。”老油头讥讽地笑笑：“你不憨包!自己不抽娴，特意买炯四下敬，实在不憨包!”

众人听了，不由朗声大笑起来。

观察了几天，老油头对憨包颇为满意。小伙干活不惜力气，别人运料石用筐抬，他却独自双手抱起来，吭吭哧哧将一块块料石搬运车间，轻轻往地上放。卸货时，别个人用撬杠将料石野蛮地往汽车下而扔，砸得地而咚咚响。他却站立凳上，一块块小心翼翼往车下抱，生怕损坏了料石。

看在眼里，老油头想在心中：挣钱比别人少，汗水却淌得比别人多。这小伙真个憨包!

憨包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搬运组的工友们，下班后不是去喝喝小洒，就是聚成堆打打小牌。他却不去凑那种热闹，而是悄然溜进车间，看上夜班的技师们如何选料，如何绘图，如何琢雕工艺饰品，如果技师们拿眼斜瞥时，连忙恭敬地递上香烟，并讨好地端上茶水。时间一久，技师们也就习惯他的存在了，就让他递递工具，搬搬料材，当上了帮手。

老油头自然也看到了，想想，一个憨包能学会个啥技术?即便懂点皮毛，自己也有了踏实肯干做糙活的技术工人。于是，不管不问，任凭憨包在车间里钻。

光阴荏苒，憨包在老油头的手下干了两个年头。有一天，老油头走进车间，检查成品质量时。突然，目光如炬地盯住了一个翡翠制作的小挂件上。那是一个样式颇怪异的玩艺，像是瘪瘪的空袋子，袋口轮廓分明地刻有一个扁形圆圈。

老油头勃然大怒：“谁做的?坏了一块好料!”一个技师畏畏缩缩地站起身来：“是憨包练手艺雕琢的，用的是边角下料……”

老油头心疼地大叫：“金砖金末都是金!碎小的料也是宝石翡翠!叫憨包滚过来!”

憨包恰时正在抱料石，连忙小跑过来，毕恭毕敬地听教诲。

老油头冷冷地问：“你琢磨的是啥玩艺呀?”憨包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块碎料实在想不出来怎么利用，我就刻成了避孕套。”老油头拿在手中仔细看，果不其然，颇有几分像避孕套。便劈头盖脸臭骂起来：“黄金有价玉无价，昂贵的翡翠是富贵人装点脸面的，你弄个这东西，让他们挂在脖子上显摆是流氓呀?”

憨包局促不安地嗫嚅起来：“扣我的工钱……”老油头咆哮道：‘你挣的仨核桃俩枣不够赔!滚吧!以后不准进车间乱伸手，你是个憨包!”

吵过骂过，老油头一腔怒火走进了店堂，发现手中硬硬有物，一看，是那个烦心的挂件，便厌恶地扔进一个展柜的角落里。

谁知没几天，深圳的一位客商过来采购。老主顾在各个展柜前转悠了几圈后，脸上浮现m失望的表情。就在他坐下休息时，眼角随意一瞥，发现了身边柜角里被冷落的那个避孕套状小挂件。顿时两目闪光，指着它对售货小姐喊：“快，把它拿给我!”

站在身后的老油头，见熟客商把玩许久，一副爱不释手的表情，不由暗自惊异，一转念，忙在脸上布出严肃认真的表情，正色道：“这是选用上等翡翠，绞尽脑汁创造出来的时尚产品!在大都市有广阔的市场!你去这条街转转，只有我家生产别无分号!”

深圳客商乐不可支地拍拍他的肩头：“老油头真是名不虚传!好，我订一千件，抓紧时间赶制出来!价钱好商量!”

当晚，老油头将憨包招进了办公室，关门闭户后，一脸灿笑地塞过去五百元钞票：“想不到你个憨包误打误撞，逮住了只死老鼠!”憨包不接只开口问：“老板，我日后还能不能进车间干帮手?”老油头听了，正中下怀：“中!中!你现在就进车间干活去!指导一下技师们雕琢好避孕套!”

一批缅玉由缅甸商人押运来了。一时间街上热闹起来，各家店铺的老板都拥挤过来。

一块两人长的硕大料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如今，由于过度开采，如此巨大的料石早已罕见了。所以，老板们你敲敲我看看，人人都瞪圆了双眼一遍遍认真仔细地审验。最后，彼此相互瞅瞅，无人问津，这个险可不敢冒呀!

老油头见众老板皆不作声，嘿嘿一笑凑近了料石。他捺亮了强光手电筒，两眼尖锐地随着光柱走，从左至右从上而下，审视了一个时辰，站起身时心中有了底。原来，他在青色的石面中，窥测出一个火柴头般的绿色斑点。这不易窥见的绿点暴露出了天机——青石包着一块硕大的翡翠，割取出来，价值千万元!

缅商问：“尤老板，你买下吧，价钱好说。”老油头摇摇头：“你瞅瞅这么多懂行的老板，谁愿买你就卖吧!”缅商目光一转，深叹道：“这真是块上好的玉石呢!干脆，我贱卖啦!五百万人民币，有谁肯要?”

老油头哈哈大笑：“老弟真敢狮子大开口，这块石头可以加工成盖房的石柱子，一根石柱能卖五百万吗?”众老板听了，哄然大笑。接着，三三两两地离去了。

缅商一望，颓然地蹲下了身子。良久，怨尤地说：“老油头呀，你坏了兄弟的生意呀!你老江湖一个，难道真的不识宝物!”

老油头仿佛动了心，犹豫地说：“真是块好石头?好，我就倾家荡产赌一把，给你一百万!”缅商望望剩下的孤零零几个看客，牙关咬咬：“好!成交!”

憨包与几个工友将料石抬进厂院里，又掀掀抬抬试了试重量，然后跷起大拇指：“老板眼光真老到!”老油头撇撇嘴：“憨包还会拍马屁!”

突然，目光不离料石的老油头，心中扑扑

腾腾急跳起来。一街巷行家都不看好的料石，只有自己没有看走眼?于是，心中发了虚，急步迈进办公室，给财神上了炷香，口中念念有同，一连磕了十几个头。

虔诚拜过财神，老油头走进院中：“都来动手剖石取宝!”

众人齐动手。将巨石摆挪好位置，一位老技师打开电锯，紧张地操作起来。老油头面色严峻，指挥道：“少剥皮，莫伤着里面的翡翠!”

锋利的刀刃在不停喷射的水柱润湿下，有力地转动着。一根烟工夫，一层青石齐刷刷地被切割下来。众人一看齐声嗟叹，露出来的断面仍是一层青光!老油头强力镇定着，叫道：“锯!锯另一面!”

……料石四面俱被锯开了，面面泛着青灰色，俨然一根盖房用的石柱子!老油头满头冷汗，颓然地跌进竹椅中，四肢都瘫软了。

老油头清醒过来了，暴怒地吼道：“扔掉它!老子眼不见心不烦!”憨包忙伸手拦住：“不可，再剖一遍吧，里面肯定有宝石!”老油头鄙夷地挥挥手：“这个憨包懂个球!”憨包耐心地解释起来：“我天天搬料石，练出了手上功夫，翡翠比青石重，这块大料分外沉呀!”

老油头一下子寻到迁怒的对象：“老子赌石三十年，没见过用手估料的!好，这宝物就卖给你啦!两千元你敢不敢赌一把?”

憨包一愣，然后正色说：“老板不是开玩笑?”老油头坚定地点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憨包成了石柱子的主人。由于一时没地方安置，工友们就帮助将石柱抬到了厕所边的角落里，有人取笑说：“憨包呀，我们坐坏了你的宝物，你可千万别心疼呀!”

憨包只是淡定一笑，看着石柱两眼出神。

时过一月，地震的消息从电视和报纸上传播开来：憨包的家乡发生了强烈的地震，变成了重灾区，房倒屋塌，死伤了许许多多的人!

正在宝石街人人捐款支援的时候，一位新加坡宝石商人来到了。他先进老油头的店铺里视察了几圈，想方便一下，便步进后院钻进了厕所。

走出厕所时，新加坡商人不经意地一瞥，发现了躺倒在地上的石柱子，不由好笑地摇摇头，没见过将料石锯成这种模样的!

这时，憨包迎了上去，悄声说了几句话。新加坡商人听了，将信将疑地蹲了下身子，认真仔细地审查起来。站起身来时，抑制不住激奋的心情，急问道：“你肯卖吗?”憨包点点头，不容置疑地伸出一根手指：“一千万!”接着，又悄声说了几句。新加坡商人听过，一脸惊诧，又饮佩地拍拍憨包肩头：“好!我现在就叫车来拉货，你跟我一道去办手续!”

得知憨包将石柱卖了一千万，老油头懊恼地狠捶起自己的脑袋，心疼得要往外吐血。醒悟后，脑瓜急急转转，盘算了一番。

憨包回来了，步履轻快一脸喜气洋洋。

老油头迎上去一把拽住，亲热如同一家人地问：“小老弟，你当真挣了一千万?”憨包笑笑：“没错。卖了一千万!”老油头脸变严肃了：“那块料石是我先买下的，又搁在我厂里占了地盘，老弟不能吃独食呀!咱俩平分吧!”憨包坚定地摇摇头。老油头退而求之说：“三七分，你七我三，这条件公平吧!”憨包仍然摇摇头。老油头急眼了：“你这小子没良心呀!当年是我收留了你，让你学技术给你涨工资，你家乡遇了灾，我还捐了一万元!干脆，你就给我个本钱吧!”

憨包为难地摇摇头：“想给你也没钱啦!”

老油头惊诧大叫：“钱呢?钱呢?”

憨包摇出两张红彤彤的证书，淡定一笑：“统统寄回汶川灾区了，让政府盖了新学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