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学
和一个人的相识不一定先要谋面。像我现在要谈论的韩珺,我就是通过接触他的作品而与其相识的。这大概也可以算是神交的一种形式吧。而通过作品去认识一个人,有时候也是可靠的,它可以让我们借此洞察到一个人丰富的内心世界,这样,我们对此人的认识,或者更加真实,或者更加全面。
我和韩珺的相识,缘于他的一组名叫《低语》的诗。这组诗先在《诗刊》2007年8月号上半月刊发表,后又被收入两种2007年年度诗歌选本,可见是受到了较大的注意的。这组诗包括三首短诗,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其中篇幅最短的《落叶》:
像迁徙的鸟群
那些枯叶翩翩飞落
这就是生命啊
我抱紧自己像一片叶子抱紧树枝
诗的第一行是动物意象,第二行是植物意象,第四行出现人的意象,而三种意象的关联点是第三行中出现的关键词“生命”。短短四行诗,表达对命运的一种思考。诗人对生命的喻示和呈现,去掉了一切不必要的铺垫,高度浓缩,显示了作者的提炼之功。
确实,韩珺是一个擅长短诗的诗人。他以前出版的几部诗集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诗集《雪夜》也是如此。在这部诗集里,最短的作品三行,几行、十几行的诗占了多数,超过二十行的诗不多,超过三十行的诗只是个别的一两首。篇制短小,蕴含丰厚,构成了韩珺诗歌的一大特点。这也是韩珺多年来的坚守。比较当下诗歌界一些青年诗人写作中出现的无节制叙述倾向,韩珺的姿态实属不易。不知道别人的感觉如何,我是希望多读短诗的。诗歌这种文体,应以短制为常规。洋洋洒洒的长诗,弄好了是才华,也是一种陌生化,而弄多了则难免首先让人觉着累。需要声明的是,我对长诗并无偏见。我反对的是为逞才而长诗,甚至为稿费而长诗的现象。为了多占版面、引人注意而制作的长诗,读者不爱看,效果往往适得其反。韩珺坚持写短诗,在诗里省略下许多东西,有所取,也有所不取,这没有什么不好。这也和一个人的趣味有关,与他的审美观联系在一起。
韩珺是一个有着自己的审美追求的诗人。他对诗的认识,虽然谈不上新奇、惊人,但却是真诚的和值得尊敬的。他在自己写下的诗观里奉真善美为诗的最高境界。这部诗集里有一首《我不能告诉女儿》的诗,从取材上便涉及对“假”的揭露:
这是周日,我和女儿一起逛公园
在公园门口的一侧
有一对五十岁左右卖唱的盲人
可怜的模样如他们的歌声一样凄凉
女儿摸出两枚一元的硬币
作为父亲,我很为女儿的爱心感到高兴
她还小啊,毕竟是一个孩子
午饭后,我站在凉台
看马路上人来人往。忽然
看见公园门口的那一对盲人横穿马路
我正为他们的安全担心,却看见
他们大步流星,大睁着双眼
我感到一阵胸闷
连天空也似乎暗了下来
原来“那一对盲人”是假扮的,目的是为了骗取路人的钱财。这种现象在社会上已不能简单地说是一种个别行为,因而作者以诗的形式予以呈示是不无意义的。诗的两节自然形成对照:有“盲人”先后行为的对照,有“我”和“女儿”的对照。前边写了女儿捐助“盲人”的细节,结尾以“感到一阵胸闷/连天空也似乎暗了下来”传达一种强烈的感受,用笔是准确的,对生活的概括与批判也是有力的。
当然,韩珺所坚守的“真”,主要是写作态度的“真”,以及作品表达情感的“真”。而他所追求的“美”,主要是诗的意境美。是的,韩珺的审美观就是这么纯正,他不属于那种反叛类型的诗人,他骨子里是一个传承和发扬传统诗美的人。作者给自己的这部诗集取名《雪夜》,其原因,除了这部集子(主要是第一辑)里有多首作品写到雪,我想,也许还包含了如下寓意:作者追求雪一样的清纯与洁白,他在雪夜里静静地沉思,去深化和拓展诗的意境……
请欣赏诗集里的第一首——篇名同于书名的《雪夜》:
我愿把自己的一生留在一场雪里
雪啊,今夜请你把我轻轻覆盖
在这空旷的原野
我两手空空
只有目光,悲怆的目光
怅望天幕
我渴望一场雪
一场人生的大雪纷纷扬扬
一个落魄的人,就这样
在北风里握紧自己的灵魂和拳头
读此诗,我们似走进作者创造的深邃的诗的境界,领会到了一些隐于文字背后的深意,同时我们于此也分明看到了一个人的姿势:他希望“把自己的一生留在一场雪里”,他“在北风里握紧自己的灵魂和拳头”。如此看来,这样的人,不仅仅是一个懂得坚守的人,而且是一个敢于迎接挑战的人。在此基础上,我们进一步体察诗人韩珺的审美意识,又有新的发现:其诗歌写作在传承传统的同时,也是有现代性的融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