讴 歌
讴歌,留美从事医学博士后研究,后返沪,现在京某外企任职,著有《医事》、《协和医事》。
父亲和母亲30多年,一直在两个人的战争中。大大小小,从记事起。甚至因为家中有战争,我记事比一般人早,独立比其他人急迫,早点睁开眼看清世界,自己握住车把前行。长大后,我努力校正自己的认知系统,希望能坦然接受自己那并不阳光的童年。两人性格是战争的一个原因,但这30余年时代大背景的起起伏伏在这幅拼图上也有份儿。从前嫁个人得了、忍着过得了的婚姻观,之后周围唯“致富光荣”的拜金潮,随后经济洪流中四五十岁时的个人职业得失。翻开一页,就到了21世纪,更不明白的一个世纪。
我的一个朋友最近写有《马文的战争》,她也把婚姻和家庭军事化,引发不少观众的兴趣。最后一集时,北京一些观众纷纷要求作者改写,给落单的女人一个好结局。我的另外一个朋友,看了一本叫《当下的力量》的心灵之书,说我们忘不掉过去,更担心未来,但实际上我们只能活在此时此刻,所有一切都在当下发生。唯向当下臣服,找到力量,找到获得平和与宁静的入口,不被“小我”遮蔽。她的读后感让我发笑:读完书后,打开电视一看,全是“小我”在作怪,全是忘不掉过去、更担心未来的人类。
放在更大的背景下,父亲与母亲的战争,不止于我的个人经历这么“小我”。在父亲的精子与母亲的卵细胞之间,存在着一场进化性的战争——一位加拿大的生物学家和一位伦敦经济学院的社会学家,最近提出了这样一个大脑发育的惊人理论。这种拉锯战,将会决定日后孩子大脑的两条发展路径。如偏向父亲一方,成为自闭症的可能性高,迷恋物理、模式、机械系统,代价是社会性方面的欠缺。如偏向母亲一边,大脑发育将会偏向精神分裂的表现,对自己和他人的情绪高度敏感,日后成为精神分裂症的风险增加,或其他情绪障碍,比如抑郁症。
如同过于活跃的画家高更,与过于沉默的西班牙同行戈雅。自闭和精神分裂,大体代表了大脑发育障碍的两个极端。自闭症不能直视对方的眼睛,对其他人的想法和意向漠不关心。一位剑桥教授干脆把自闭症称为“极端男性的大脑”。精神分裂则总感觉自己被别人注视,周遭处处无一不存在着意图,充满着涵义——在他们的幻觉里。精神分裂者夸张,不少人认为自己就是耶稣,就是拿破仑,或是无所不能者。自闭症的自我意识则没有发育完全,那些自闭症的孩子们,常用第三人称谈论自己,像在说与己无关的事。
父亲与母亲的战争,1990年代时在哈佛就开始有人提出,某种程度上,“怀孕”是母亲与未出生的孩子间为资源而进行的生物争夺战。一方面,“自然选择”让母亲耗费尽量少的怀孕的营养成本,以孕育更多后代。另一方面,又需帮助父亲的后代尽可能地利用在怀孕时得到的营养。于是,冲突产生了。比如,每个胎儿会从父亲那里,继承一个叫IGF2的基因,以促进生长。但太多生长会给母亲带来负担。正常发育时,母亲的IGF2会生物性地“保持沉默”。如果母亲的这个基因也很活跃,就会导致过度发育,胎儿出生时体重会比正常多出一半。
加拿大的生物学家和伦敦经济学院的社会学家,皆是行为基因学的圈外人。他们新近提出的理论虽有瑕疵,但给精神疾病的理解灌溉了一种必须的想象力,一种脱离基因之外的思考力。这一新理论,也许会给精神病学带来自弗洛伊德以来最重要的发现。因为对于大脑障碍的基因理解,开始变得越来越复杂。
如同任何一种搞科学的过程,开始时简单.然后发展出了复杂。面对基因图谱,也一样。满以为攥着像启动电脑程序一样的启动盘,插入以后万事皆知,谁知科学家们发现,大约只有1%的DNA最后没有意外地成为了应该成为的蛋白。“DNA造出RNA造出蛋白”,成了一句反复吟诵并回味的格言。麻省理工的一位教科学史的女教授,诗意地称分子生物学的语言,是一件“历史的行李”。真正让DNA鲜活起来的,是它的动态过程。而面对复杂的系统,如同面对美国经济,你的基本单元是什么?雇主和雇员?顾客和厂家?如果你是自由职业者但有一群雇员呢?农场主和EBAY又怎么能嵌入这个分类系统呢?这么想来,我们要应付的复杂实在不少。
一本“心灵之书”也许能避免自闭或者精神分裂,虽然在母亲怀孕时,那场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战争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