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永君
在美国首都华盛顿,有一座标志性建筑——华盛顿纪念塔。塔壁镶嵌着铸文石刻计190方,取自世界各地,皆为歌颂美国国父之词语,旨在显示其在全世界的影响。其中,一方刻石为汉字所书,镶嵌在纪念碑第十级墙壁上,碑文如下:
“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骚驳乎三代之遗意。其治国崇让善俗,不尚武功,亦迥与诸国异。余尝见其画像,气貌雄毅绝伦,呜呼,不可不谓人杰矣哉!米利坚,合众国以为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华盛顿为称首哉!”(碑文摘自清代道光年间福建巡抚徐继畲所著的《瀛襄志略》)
品读碑文,不难体味出作者对华盛顿的赞誉之情。徐继畲认为,华盛顿勇武胜过陈胜吴广,豪雄超越曹操刘备,且功成不居,不恋权位;创推举之法,乃古代圣贤“天下为公”遗意之体现者。此外,还对美国“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的新制度予以衷心赞美。
徐继畲(1795—1873),出身于书香门第。《清史稿,徐继畲传》记载:“继畲选庶吉士,授编修,不久迁御史。直言敢谏,疾恶如仇。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迁福建布政使,二十六年,授广西巡抚,未赴官,调福建。”
鸦片战争之结局,给徐继畲触动极大。已有200年辉煌历史、号称盛世的大清帝国,面对来自数万里之外蛮荒之地的化外夷人,居然不堪一击,一败涂地。怅恨之余,深感夜郎自大于事无补,徐继畲便利用一切机会,焚膏继晷,着眼于境外之新奇世界。1848年他的《瀛寰志略》应运而生,这是继《海国图志》之后,一部更加系统地介绍世界地理之著述,其价值不言而喻。此书共分十卷,乃经徐继畲易数十稿而成。此书图文并茂,立意高远,用词雅正。其率先突破根深蒂固的天朝意识和华夷观念,将中国定位于世界一隅,显示出观念上的巨大进步,其中尤其对美国这一新兴国家表现出极大兴趣,以浓墨重彩予以介绍,涉及立国史、政治制度等诸多方面,特别肯定了美国首任总统华盛顿之功绩,其中包括前述用于华盛顿碑文之内容——“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华蛊顿为称首哉”!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而在当时情况下,徐继畲对西方政治制度和华盛顿的介绍与推崇,后果可想而知。以当时清廷专制之登峰造极,理念之僵化老旧,岂能容许身为朝廷命官身份之臣下影射和抨击自以为至美之制度,且是公开赞美外国元首!故而徐继畲受到朝中言官弹劾。这引起闽浙两地维新先觉之士强烈愤慨,张斯桂便是其中之一。张斯桂曾熟读《瀛寰志略》,认为书中对乔治,华盛顿之评论乃点睛之笔,每诵之,辄称道不已,感慨系之。
恰在当时,美国政府为纪念国父华盛顿决定建造纪念碑,并于1848年7月4日安放第一块奠基石。总统波尔克亲临开工典礼,并向全世界广征纪念物。当美国政府向中国征集相关的纪念物时,由于中国的封闭和国中人士视野之狭窄,竟无相关可用之物,美国政府颇为失望。而恰在此时,美国传教士丁韪良通过与张斯桂之交往,得知中国官员徐继畲对华盛顿不仅非常了解,且发表过相关评论。于是,他购得上等石料制碑,并通过张斯桂得到原文并泐(通“勒”,意为雕刻)之于石,汉字碑乃成。1853年,此碑漂洋过海到达美国。赠予美国华盛顿纪念馆。1862年,美国传教士伯驾将碑文译成英文后发表,使徐继畲的言论事迹在美国不胫而走。尤其是徐继畲对华盛顿之赞誉言论,使美国朝野上下大受感动,引起很大反响。美国人感兴趣的是,在遥远的大清国。竟有一位官员如此推崇歌颂他们的国父华盛顿。徐继畲境遇也因此有所变化。同治三年(1864年),在被罢职12年后,徐继畲以三品京堂供职于总理衙门,负责协办清廷外交事务。
为表达对徐继畲的崇敬,1867年10月21日,美国第十七任总统安德鲁·约翰逊和国务卿西沃德,特请著名画家普拉特摹制斯图尔特所画华盛顿肖像一幅,由驻华公使蒲安臣代表美国政府赠送给徐继畲,并举行了隆重的赠予仪式。蒲安臣公使热情洋溢地致辞曰:“华蛊顿与中国人民一样,坚信世界上每个人都能呼吸自由的空气;与中国人民一样,坚持孔子在2500年前就提出的一个原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孔子这位世界级思想家充满仰慕之情,同时对徐继畲表示了由衷的敬意,他谈道:“盖为我国之民所敬仰而深慕者,独有兄台一人而已!”徐继畲答辞称:“因思贵国中华盏顿首建奇勋,创为世法,以成继往开来之功,其必传于世无疑也!”一如既往地赞美美国的制度创新,并预言民主制度以其适应性和生命力,必将大行于世界。1868年3月29日,美国《纽约时报》在第十版对此作了专门报道。盛赞徐继畲是一位“勇于探索真理的科学家”。毫无疑问,此类中美之间早期文化交流,加深了彼此间的了解,促进了两国关系的发展,也成为中美寻求相互理解、促进友好的里程碑式的事件。
编辑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