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年前,即1953年的元月5日,我们这些孩子在重庆度过了3年欢乐的儿童时光之后,随着父亲万里奉调进京,我们全家搬进了北京。记得当时中央派了一架老式美国小型运输机,来接奶奶、父母和我们5个孩子。当时小弟刚刚出生,还在襁褓之中。同机的还有被调入北京,将到国务院任副秘书长的孙志远伯伯一家。
到京后父亲即被任命为“中央建筑工程部第一副部长”时年也就36岁,部长是江西井冈山老革命根据地的陈正人。他的资格可老呢,是井冈山时期的中共特委副书记,如今井冈山革命烈士陵园有他的青铜塑像。可惜这样一位经过枪林弹雨无限忠于党和人民的革命家竟在“文革”批斗中致重病送医院不及时,惨死在汽车中。他是父亲到京后第一次见到伟大领袖毛泽东的引荐人,不久他又引见父亲见过了中央副主席高岗。当时开国不久新中国已从大规模的战争包括朝鲜战争中走了出来,全国正转入全面恢复经济工作,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宏图已在领袖的头脑中展现出像苏联那样的美好远景。
我们家一行老小八、九口人到京后,由于刚刚成立中央建工部,一时没有为我们安排好住房,全家只好住在东城的和平宾馆。我们这些刚刚从大西南山城重庆到达北京的孩子们,还不会讲普通话。我们是跟着父亲的支南大队,从冀鲁豫解放区南下,随大军攻克南京,不到一年后刘、邓大军转战大西南,解放了重庆,父亲就在那里被任命为西南军政工业部部长,三年后中央又把父母调到了北京。这年的春节前夕,我们终于搬进了到北京后的第一个家——北京东城区新鲜胡同甲七号。
过年了,下雪了,这是我们在记忆中第一次见到雪,纷纷去抓、去吃一日,尝尝晶莹的白雪是什么滋味,尽管那时北京的天气比现在冷得多,但饱经战争创伤的古老北京却笼罩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我们在北京的第一个家是一个标准的清式四合院,据说是前清内务大臣绍英的其中一套宅地。进门有前庭小院,这里有三间南房,穿过前门的影壁墙,有棵高大粗壮、历经沧桑的老榆树,几只灰色喜鹊“叽叽喳喳”边腾跳边欢叫,好像是在欢迎新春来到和他们的新主人!
妈妈忙着分配住房:爸爸妈妈住在跨进中院影壁墙后的北屋右手一间正房,也就是现在所说的“主卧室”了,它是个有十几平米带卫生间的房间。正中间权当书房、客厅、办公室集一身,是整个院子里最大的一间了。机关给配了三个沙发和一块地毯。东厢房靠近厨房的是一小房,当餐厅用,但还要挤进“嗷嗷待哺”的五弟和照顾他的四川阿姨,是很拥挤的。唯一大一点的西厢房,我和弟弟住外间,妹妹和奶奶住里间。但后来春节时爸爸的秘书要结婚,机关根本分不到房子,爸爸下令,奶奶、妹妹被挤到最南的房间去,得让他们新人有“新房”啊!妈妈送了床合不得用的被面赠送小两口,机关工会送了脸盆和一对贴上双喜的暖瓶,在当时就算挺不错的礼品了。当然旧式房子都不隔音,我和弟弟都很小,也不懂得“听房”,每晚玩得累了,只管呼呼大睡,成为梦中游子了。
这是战争结束后第一次有一个像样的家。爸爸妈妈还是很注意节俭,为首长配备的保险箱也被爸爸生气的退回了。爸爸说:“重要文件放在机关办公室,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放,赶快给我搬走!”那时实行供给制,每月工资很少,刚刚够用。干部子弟几乎都穿过补丁衣服,刘少奇家的孩子,邓小平家的孩子亦是如此。邓朴方双腿上的大补丁很明显,读小学到中学,甚至到了北大,我见他仍穿着父亲穿旧后打着补丁的衣裤!
1953年的大年三十,爸爸那间小小客厅兼办公室书房顶上,公务员小刘特别挂上了两盏方形宫灯似的红灯笼,一下子有了节日气氛。过年了,穿新衣放鞭炮是我们每个孩子最大的期盼。警卫员叔叔花了两块钱买了当时最流行的“二踢脚”、“麻雷子”“炮打双灯”、“月里行”、“摔炮”和一挂长300足鞭炮。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焰火,当然也是第一次燃放。开始胆小拿着香也不敢点燃。爸爸就自恃老练,他不但在地下点燃这些鞭炮,还身教胜言教,见他用右手中的香点燃了左手拿着的又粗又长的“二踢脚”,只听“嗵”地一声从父亲的食指和拇指之间飞向天空,在空中清脆地炸响。大家齐欢呼叫好。爸爸拿炮的时候手偏下了一点,妈妈眼尖,发现爸爸正在揉指头。就问:“炸着了吧,痛不痛?”爸爸忙收起熏黑的手指笑着说:“没什么,我捏的紧了点!”
爸爸妈妈进屋去看文件和书报去了,新婚燕尔的秘书夫妇又买了些“老头呲花”、“老鼠屎”。这时我们也敢点了,烟花从泥老头的头顶窜起两三丈高的火化,小小庭院都给照亮了,更照亮了蹦蹦跳跳的孩子们那张张通红而又欢乐的小脸。“老鼠屎”点燃了抛在地上,飞快的旋转着喷射着火蛇,烟花追着大人小孩。我们躲着、叫着、踢着,真是开心无比啊!
第二天起的晚,父母又带我们去逛东四“隆福寺”的人民市场。我们咬着又红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跟着爸爸妈妈在热闹的人民广场欣赏着各种风俗民情。我们走到了一辆推车前停下来,小车上盖了层白被子,在露出的一个棍子上面插着一个刚刚开了皮红里透紫的萝卜,买翁高声叫卖:“萝卜赛梨了!”爸爸说:“好啊,买一个尝尝吧,都赛梨了!”妈妈在找零钱,老翁把一个干干净净的萝卜拿出来,三下五除二就把皮削开,但青皮并不散,都留在根部。接着他又在上面剁了三四刀,把瓷丁丁的萝卜分成均匀的小条,然后把汁液欲滴的萝卜呈交给爸爸。爸爸掘下一条放到嘴里:“好,真是名不虚传,很是脆甜呀!”妈妈忙说:“快让我也尝尝鲜吧!”我们又走到另一个推车前,孩子们嚷着要吃“艾窝窝”,妈妈拉着我们:“风大了,吃东西不卫生,会闹肚子的。听话!回家给你们煮热汤圆吃吧!”
在市场上,我们买了一个双轮、一个单轮的两个空竹。回家后,我几乎是怀抱着空竹睡到了第二天,起来顾不上吃饭,就开始在院中枯草地上练起来。起初总找不到平衡,不是掉下来,就是缠了线。我们正没有信心的时候,恰巧来拜年久住北京的大人和学生都擅长抖空竹,他们只教了我们不过三十多分钟,我和弟弟都掌握了要领。到了大年初三我们就可以熟练的抖空竹了,到了初六我们已经可以到街上和邻居的孩子们边学边练,开始练“猴爬杆”甚至大胆把飞转的空竹抛向空中再单线接住了。真是“艺高胆大”,空竹也越抛越高,越抖越响。有时迎着一群群翱翔蓝天的白鸽,听着他们尾部被风声吹响的阵阵悠扬的笛声,看着蓝天白云,古老的北京完全沉浸在一片温馨祥和的气氛中。
父母很快都投入到了新的紧张工作中,我们也不能每天乱跑野玩了。二月底,刚过了十五不久,妈妈带着我和二弟两个应该入小学的孩子到先农坛一个到处都是古老大殿和庙宇的北京育才小学读五年一贯制了。那苏式填鸭式的大量作业和频繁的考试压制着我们幼小的心灵。不久法国美术大师专门为“亚洲及太平洋地区和平大会”所画的“和平鸽”和荣获斯大林和平奖的中国国画大师齐白石的和平鸽,还有两个天真的孩子怀抱和平鸽的年画在我们校园“满天”飞起来了。图书馆里《普通一兵》、《卓娅和舒拉的故事》、高玉宝的《半夜鸡叫》等等都成了我们这些苦读的小学生课外必读之书了。回首童年过去得真快,这些美好的往事永远清晰地定格在我这个双鬓霜染、已进入耳顺之年的人的记忆库中了。
(作者系万里同志长子,现在国家体育总局任职,兼任本刊编委,中国传记文学学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