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与话剧的不了情缘

2008-12-29 00:00:00梁秉堃
中华儿女 2008年4期


  话剧是舶来品,来自欧洲,而天津则是早年中国的话剧之乡,南开中学更是北方话剧的摇篮。早在20世纪初期,也就是1909年春柳社在日本东京演出《黑奴吁天录》以后的两年,南开中学的创办人、老校长张伯苓从欧美考察回来,就在校园内极力推广当时在欧美已经流行的话剧艺术。正是这样,1914年南开中学成立了最早的新剧(即话剧)的业余演出团体一一南开新剧团。
  南开中学的英俊少年,在话剧的摇篮里一展身手
  周恩来当时年仅16岁,正在南开中学读书,便已是南开新剧团的重要成员,他积极参加编新剧、演新剧,还担任了布景部副部长。
  同时,他也是一个新剧理论的倡导者,他于1916年写的《吾校新剧观》一文中,倡导把新剧和“重整河山,复兴祖国”的大目标联系在一起。认为“是知今日之中国,欲收语言文字统一普及之效,是非藉通俗教育为之先不为功。而通俗教育最要之主旨,又在含极高之理论,施之有效之实事。若是者,其惟新剧乎!”他指出,新剧可以开民智、进民德,“施之以教,齐之以耻,生聚教训不十年,神州古国,或竟一跃到强国之林,亦意中事也。”这些进步的戏剧观念,对于多年以后也参加了该校新剧团的曹禺,依然影响不小。
  那个时候,封建势力强大,社会风气不开化,男女少年不能同校上学,更谈不上同台演出剧目。由于周恩来英俊潇洒,仪表堂堂,又独具表演才华,便常常由他来反串女角,他在南开新剧团扮演过10多个戏中的角色,绝大部分演的是女角色,如《一元钱》中的孙慧娟、《仇大娘》中的范慧娘、《恩怨缘》中的烧香妇、《千金全德》中的高桂英、《华娥传》中的华娥、《老千金全德》中的童男……等等。他婀娜动人,惟妙惟肖的表演受到广泛的称赞。评论文章盛赞周恩来:“于新剧尤其特长,牺牲色相,粉墨登场,倾倒全场。原是凡津人士之曾观南开新剧者,无不耳君之名,而其于新剧团编作布景,无不赞助之功。”
  后来,周恩来还一直牢记在南开中学那段男扮女装登台演剧的经历,有一次与张伯苓校长在重庆南开中学观看新剧时,周恩来对张伯苓说:“我对校长有意见!”张伯苓不明其意何在,周恩来风趣地说:“当年你不该总让我扮演女角啊!”说得师生二人相视大笑不止。
  周恩来参加演出的《一元钱》还曾来到北京演出。该戏表现的是一对青年男女不为贫富巨变所动,追求自主婚姻的感人故事,在南开中学演出以后受到好评,后来又受到邀请赴北京演出,著名京剧大师梅兰芳闻讯赶来,观看了演出,并与演员们进行了座谈。新中国成立以后,已是国务院总理的周恩来与梅兰芳相见时,曾经高兴地回忆起这件有意义的往事。周恩来说:“30多年前,南开中学校庆,我们排演了话剧《一元钱》,北京文艺界曾邀我们来京演出。”说到这里,梅兰芳说:“我想起来了,您在《一元钱》里演一个女子。演过之后,好像我们还开了座谈会。”周恩来笑着说:“对。虽然那是青年时代的事,但我们可以说也是同行了。”他说得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抗战烽火岁月里,他是团结组织中国话剧大发展的身体力行者
  
  曾经有人问过周恩来:“总理,你喜欢京剧还是喜欢越剧?”周恩来说:“都喜欢。”那人又问:“比较起来,更喜欢哪一个?”周恩来想了想:“比较起来我更喜欢话剧。”
  走上职业革命家道路以后,周恩来不可能再登台演戏了,但是,他的兴趣犹存,对话剧艺术、话剧团体仍然给予极大的关注。就是在如火如荼的抗战热潮中,也是如此。1937年10月,中国旅行剧团在汉口法租界的“天声舞台”,首演四幕抗日锄奸话剧《前夜》,这个戏由阳翰笙编剧,由中国旅行剧团团长唐槐秋导演并主演。应阳翰笙之邀请,周恩来前往观看演出,并给剧本提出意见,进行了指导。
  演出结束以后,周恩来在阳翰笙的陪同下,来到后台看望演员,并微笑着和全体演职员一一握手。当与唐槐秋握手的时候,唐槐秋客气地说:“您好!请多指导。”周恩来更加客气地说:“我是来学习、受教育的。”在对演出加以肯定和鼓励之后,他还希望中国旅行剧团更多地创作演出这种振奋爱国精神,鼓舞抗日斗志的好戏。
  自此以后,凡是中国旅行剧团推出新剧目的时候,周恩来都来看戏。周恩来每次到剧场看戏,都有邓颖超陪同,另外还有秘书、警卫、司机等随员参加,一共有6个人。每次演出结束,周恩来都要到后台看望演职员,祝贺演出成功,并表示感谢。他们每次来看演出,都是照章购票,不肯“看白戏”。一次,唐槐秋委托田汉给周恩来送去6张戏票,请他们来看戏。周恩来见了戏票,就问田汉:“戏票要多少钱?”田汉说:“这是请你去看戏,不要钱。”周恩来说:“那不行!”又郑重地表示:“槐秋的剧团是职业剧团,全靠卖票维持生活和发展。我们怎么能‘看白戏’呢?”田汉只好说:“那票钱就由我来付吧!”周恩来摆手说:“不行,不行!你不也就那么几个钱吗?”结果,田汉拗不过周恩来,还是收了6张戏票钱,才算了事。
  同曹禺一样,22岁就写出名剧《凤凰城》的吴祖光,曾受到过一些文艺评论家的非议。1943年2月14号,吴祖光的《风雪夜归人》首演,演出效果不错,但舆论界把他批评得一塌糊涂,骂吴祖光——“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写姨太太跟戏子调情、谈恋爱这些与抗战没有关系的剧本?”周恩来听到这些评论以后亲自去看,并对这部戏作了中肯的评价。
  周恩来看《风雪夜归人》,先后一共看了7次,并且是爬着200多层的台阶,到“抗建堂”去看。周恩来谈到这个戏表示:吴祖光写这么一个在生活底层的妇女,一个姨太太,跟一个生活在底层的戏子,他们为了争取自由,向那么强大的黑暗势力作反抗,应不应该赞扬呢?大概是应该肯定的吧。
  1941年11月,周恩来提议当时汇集重庆的中国文艺界人士为50寿辰的文坛宿将郭沫若祝寿,上演郭老的历史剧《棠棣之花》。而且,周恩来亲自出马,邀请了老共产党员石凌鹤担任导演。有人担了重任,其他人也愿意出来帮忙,没有多久就把这个戏高水平的搞出来了。等到戏演出以后,郭老非常兴奋,几乎手舞足蹈。他这一高兴就来了干劲,延续整整18个月,一口气写出来5个历史剧,即《孔雀胆》、《屈原》、《虎符》、《高渐离》、《南宫草》。
  当时,周恩来关心话剧界人士的事数不胜数,有一件事似乎不能不提。1941年皖南事变后,中国话剧界“四大名旦”之一的张瑞芳,由于在“雾季公演”中先后演出了《棠棣之花》和《屈原》等6部大戏,已经引起国民党当局派遣的特务之注意。心细如发的周恩来看到并想到了要保护张瑞芳。事后,张瑞芳这样回忆:“1941年皖南事变后,有同志通知我说到新华日报会客室,我就在那儿等着。这个时候总理突然出来了,与我进行第一次也是很长的谈话。他告诉我,今后你的组织关系就在我这里,单线联系。不过我可能对不起你,就是你可能会过不了正常的组织生活了,因为我不可能每次按规定时间来跟你见面,以后有事我会通知你。”就这样,张瑞芳在周恩来的关怀下,于恶劣的情况中,得到了很好的保护。
  
  与新中国的话剧事业同行,并引领他们前进
  
  新中国成立以后,周恩来作为国务院总理日理万机,但是,他并没有忘记新时代的话剧艺术。可以说,周恩来是带领话剧艺术一起不断前进的。 1952年,周恩来亲自提议建立专业的话剧团体一一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并且点名让曹禺担任院长,而且批准首都剧场的兴建和交给北京人艺专门使用。一定意义上说,周恩来是北京人艺的缔造者和创始人。
  1954年12月31日的夜晚,周恩来特意来到首都剧场,观看曹禺解放以后写的第一个话剧《明朗的天》。演出结束以后,周总理高兴地来到舞台上,与演职员一一亲切握手,合影留念。周总理站在舞台中央,人们把他团团围住,都想听听他的讲话。
  突然,周总理摆摆手说:“今天是除夕,你们谁有约会谁走,挨了骂我可不负责任!”一句话,引起人们的哄堂大笑。周总理也畅快地笑了起来。
  由于来的人太多,站在后面的人很难听清周总理的话。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我们都到观众休息室去吧!”于是,人们簇拥着周总理来到了观众休息室。
  周总理挥着手,让大家都坐下。
  周总理坐下以后,满脸带笑地向身旁的曹禺说:“我看了你们的戏,总得了解一些情况,这个除夕也就没有白过。怎么样,大家谈谈吧?”
  周总理的调查是很详细的、认真的,从演员比例,工资待遇,住房问题,以至剧院能否企业化,一一作了询问,并得到了一些回答。
  座谈会结束以后,周总理走出休息室,来到院子里,又向曹禺说:“你们写点东西给我好了。剧院院长、导演、演员、党组织各个方面,写个东西给我。把你们的问题写给我嘛,十天,我等着。”周总理边说边伸出五个手指前后摇了摇,表示“十天”的意思。
  一直到周总理走向自己的小汽车旁,仍然回过头说:“老同学,今天就算是我将了你一军吧!”
  1962年2月17日,周总理在中南海紫光阁,召集了在京的话剧、歌剧、儿童剧作家开座谈会,这个会是曹禺终生难以忘怀的。
  在这个会上,周总理多次讲到了曹禺。
  “戏剧创作上,这几年树立了许多新的偶像,新的迷信,框框很多。比如,写一个党委书记,只能这样写,不能那样写,要他代表所有的党委书记。这样就千篇一律,概念化了。这样就一个阶级只能有一个典型,别的典型不能出现,反面人物也只能有一个典型。这样当批评家就很容易了,党委领导文艺也太容易了,只要订出几十条就行了。京戏是程式化的,还有不少‘型’,黑头中张飞就不同于李逵,武生中武松就不同于十三郎。今天舞台上的这些人物和过去又有不同,因为是经过革新的形象。新的迷信把我们的思想束缚起来了,于是作家们不敢写了,帽子很多,写得很少,但求无过,不求有功。”
  周总理首先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文学创作中存在“新迷信”的问题,并且认为这是繁荣创作的最大障碍之所在。
  “曹禺同志是个有勇气的作家,是个有信心的作家,大家很尊重他。但他写《胆剑篇》也很苦恼。他人了党,应该更大胆,但反而更胆小了。谦虚是好事,但胆子变小了不好。人了党应该对他有好处,要求严格一些,但写作上好像反而有了束缚。把一个具体作家作为例子讲一下有好处。所以举曹禺同志为例,因为他是党员,又因为他是我的老同学、老朋友,对他要求严格一些,说重了他也不怪我。过去和曹禺同志在重庆谈问题的时候,他拘束少,现在好像拘束多了。生怕这个错,那个错,没有主见,没有把握。这样就写不出好东西来。成见是不好的,意见要从实际出发,否则是谬见,是主观主义。但要有主见,现在主见少了。《明朗的天》好像还活泼些。有人说它不深刻,但这是解放后不久写的,写在一九五三年。这个戏把帝国主义办医学院的反面东西揭露出来了,我看过几次,每次都受感动。《胆剑篇》有它的好处,主要方面是成功的,但我没有那样感动。作者好像受了某种束缚,是新的迷信造成的。”
  周总理表面上批评了曹禺,实际上是以他为例,更深刻、更尖锐地剖析了危害极大的“新的迷信”。同时,周总理又极有人情味地嘱咐说:“曹禺同志,今天我讲了你,你身体也不好,不要紧张。”
  周总理还说:“曹禺同志的《雷雨》写于‘九一八’以后,那个时代是国民党统治时期,民国时代。写的是‘五四’前后的历史背景,已经没有辫子了。写的是封建买办的家庭,作品反映的生活合乎那个时代,这个作品留下来了。这样的戏,现在站得住,将来也站得住。有人问,为什么鲁大海不领导工人革命?《日出》中为什么工人只在后面打夯,为什么不把小东西救出去?让他说去吧,这意见是很可笑的,因为当时工人只有那样的觉悟程度,作家只有那样的认识水平。这是合乎那个时代进步作家的认识水平的。那时还有左翼作家的更革命的作品,但带有宣传味道,成为艺术品的很少。我在重庆对曹禺说,我欣赏你的,就是因为你的剧本是合乎你的思想水平的。……时代精神要广义地来理解,问题在于作品站得住与站不住。曹禺同志的三部曲,表现了那个时代的生活侧面,表现了作家当时的思想。两部站得住,但《原野》就比较差些。我是热爱他作品的一个,推荐他作品的一个。”
  周总理最后通过分析“时代精神”再一次肯定了曹禺的“三部曲”,充分地表现出对作家的关心、爱护和尊重。
  1961年,周恩来总理再一次来北京人艺看《雷雨》。看戏以后,按照惯例走进休息室和演职员座谈。这次,周总理特别批评了扮演周萍的演员于是之,说他的台词不够清楚,自己在观众席里前后换了几个位置,并征求了普通观众的意见,都说听不大清。接下来,周总理又有些出人意料地把话题一转,谈到了演员的表演艺术——“一个演员在台上,要‘目中无人,心中有人’。眼睛不要看着观众,但是心里要有观众。眼睛老看观众就忘了戏里的环境和人物关系;但是只顾着自己的‘真实’,心里忘了观众,声音小的叫人听不见,也就没有了‘群众观点’。”
  表演艺术要做到“目中无人,心中有人”,这是相当内行的精辟见解,只有经过长期舞台实践的人才能说得出口,实属难能可贵。写到这里,作者不能不突发奇想——如果周恩来不是做了出色的革命家,那么,他绝对是一个出色的话剧表演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