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年初中时光,是在一个小镇度过的。
我不爱学习,吊儿郎当,是个坏孩子。我自己也这么认为,因此时刻不忘做出玩世不恭的样子。后来又迷上了牙签,叼在嘴里。有事没事还嚼一嚼,跟大熊猫似的,满口竹子味道。上课经常迟到,有回被老校长撞上了。他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上厕所一直等不到蹲位,于是就晚了。其实我是去吃了串红糖糍粑。
班上有个女生叫刘淑娟,长得漂亮。老师搞“先进帮后进”学习小组,把我“分”给了她。有天,我说,刘淑娟,我们去后边的矮山坡背单词吧!从此,她再也不理我。放学时,我小流氓似的冲她喊,喂,你为什么老用香皂洗头?难闻死了。这次她倒是理了我,咬牙说了三个字:要你管!
我从家里“偷”了瓶洗发水,塞进刘淑娟的课桌。她当然知道是我干的,不过没直接往我身上砸,也没害羞地收下,而是放上了讲台。下午是政治课。老师问是谁的。没人做声。我想等下课再去拿也不迟。谁知老师讲完课后,居然有点生气,嘀咕着说,讲台上放瓶洗发水像什么样?然后就拿走了。
后来,我又用过很多方法想跟刘淑娟套近乎,一次都不成功。我很气馁。班上另外有个叫曾墨的男生跟刘淑娟关系却很好。他们常常在一块讨论学习,热火朝天。这让我眼红。他们都是“尖子生”,每次考试的头两名。我想,如果把曾墨的成绩搞差,那自己就有可乘之机了。十几岁的年纪,难免会有这么些天真的念头。
有天中午,我夹着两本书,一副好学生的模样,去市场门口找那个卖油豆腐的老头。他是曾墨的父亲。到学校送过米送过菜。我很礼貌地说:大伯。我是曾墨的同学。你大概不认识我。趁老头还莫名其妙,我又说:你们是不是老不给他钱花呢?他连买包一块的烟都要找我借钱。上次请女同学看电影,又从我这拿了十块。到现在还没还……
因为是按事先设计的台词在背,再加上心里慌。所以我说得很快。曾墨他父亲脸上的表情马上复杂起来。像是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愤怒,嘴唇抖动得厉害。我又说:大伯,你也别太生气了。曾墨其实一直挺用功的,就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说完,我转身离开。然后拔腿就跑,到了学校门口才发现心跳超快,两腿发软。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下午,曾墨的父亲就来学校找他。喊下楼去训的话,声音很大。我听见他爸说:你居然敢抽烟?居然请女同学看电影?蹑手蹑脚从后门走进教室的曾墨,耷拉着头,眼睛红红的。我还注意到他手里攒着钱。应该是他爸给他用来“还债”的吧。
我相信曾墨的父亲不会把我“供”出来。因为我告状时是以一个好学生形象出现的。再说。我早从我爸妈身上摸透家长的脾性。每次我干了坏事,我爸教训我,我不承认,问他谁造的谣,他从来不会透露半句。即使如此。我还是心虚得很,对曾墨的忌恨没了,倒是剩下一肚子的怕。接下来的段考。曾墨仍旧拿了全班第一。我的反应居然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了。没多久,我收到刘淑娟递过来的一封信。她替曾墨打抱不平来了。她说上次曾墨被他父亲冤枉,肯定是我使的坏,因为班上只有我干得出如此缺德的事。这我承认,但那个办法其实是我从书上学的。她要我向曾墨道歉,时间是第二天下午放学后。地点在学校后面的矮山坡。我那时没跟人道歉的习惯。用我爸的话来说就是“脸皮顽固”,之所以第二天早早就到了约定地点,是因为刘淑娟说她会跟曾墨一同去。
那是个晴天。阳光斜斜地把整个山坡照亮。我坐在石头上等。可直到太阳要落山,他们也没有出现。也许他们认为我根本不会去,也许他们改变了决定,觉得不屑接受我这样的人的道歉。反正。那个傍晚,我感觉特别漫长……
直到现在,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忘不了那个傍晚的天空。像一张哭红的脸。当太阳隐匿在对面高山,看着满天的霞光,我居然觉得特孤单,仰头时,甚至想哭。
编辑 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