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谈论晋商问题之前,需要讨论什么是“黑社会”,因为,现代社会的“黑社会”与近代的“黑社会”是有所区别的。
在中国,有一个事实,就是在中国历史上,能在残酷斗争中活下来,还能打垮对手的组织,往往都有“黑社会化”的过程。翻开历史,历次政变、谋反、持久成功的枭雄帮派、团队、教派的组织,都有极强的“黑社会化”特征。
研究人员刘仰在自己的博客里面提出了这样的观点:黑社会的唯一目的是获得财富。以获得财富为目标的黑社会有几个特点,一是他们有一套不同于正常社会的管理方式和操作方式;二是长期与正常社会相伴;三是,正常社会的某些管理弱点和空缺正好成为他们的生存空间,因此,真正的黑社会并不打算推翻正常社会的现行政权和制度。黑社会与正常社会的关系就像是一个机体里的寄生虫,正常社会如果死了,黑社会也没法活。黑社会与正常社会的矛盾并不在于政权本身,而在于生存的手段和方式,用正常社会的标准来说,就是“合法”还是“非法”。
中国以前没有“黑社会”这个词。“黑社会”这个概念以及这个词汇,是随着西方文化一起传到中国的。中国历史上,最接近现代“黑社会”概念的是“帮会”。但是,现在的“黑社会”概念是贬义的,而在中国古代,“帮会”并非完全都是贬义的。
刘仰分析了帮会与黑社会的渊源:中国古代最早出现的帮会,其实都是商帮,都是结成团队一起做生意的人。中国传统社会以安居乐业为上,不太主张迁徙。但是,社会的繁荣和发展,离不开商品流通,因此,中国古代的任何一个时期,都有以贩卖商品为生的商人。在交通不便的状况下,长途贩运、跋山涉水,要冒很大的风险,因此古代商人较少单独的个人行为,尤其当贩运数量巨大,或者治安保障较差的路线,大多成群结队,由此形成所谓商帮。
古代商帮主要有两类,第一类是陆运,一般是指不同地区之间自发的商品流通,例如丝绸之路上的骆驼商队,西南地区的茶马古道上的马帮,西北地区农业与牧业交流的“走西口”等。这是中国古代最具市场化特征的商业形式。第二类是水运,也叫漕运,一般是半官方的。
各种商帮之所以会成为类似“黑社会”组织的前身,是因为从事商帮活动的这些人彻底离开了土地,摆脱了以乡村为主的生活方式。对于中国社会最普遍的乡村生活,古代中央政府都有一套完整的制度,包括文化、教育、税收、法律等等。但是,对于那些离开乡村从事商业贩运的人来说,古代政府的各种保障是非常欠缺的,加上中国传统社会长期重农轻商,造成商人的地位低下,因此,各类商帮不得不自我建立一套规范和制度,以便长期地生存下去,也使得商业活动能够正常开展下去。
由于漕运对于中国古代社会的重要性最终超过了陆运,因此,以漕运为主导而产生的帮会传统就成为正宗。“江湖”一词基本上是中国古代帮会的代名词,“码头”一词也是中国古代帮会最重要的行话之一。这两个古代帮会的行话现在都成为黑社会的术语,它们的起源都来自于漕运。
那时的商帮一般都不会为非作歹,他们的存在方式主要是在政府顾及不到的地方自我维持和发展着。某种程度上,商帮自我形成的一整套规范和制度还是非常优秀的。即使我们今天使用“江湖”、“码头”这样的切口时,也不完全是贬义的,这种状况其实是由古代商帮的特点决定的。
我们现在很多商人和商业场所都供奉的财神,最早就来自商帮的传统。中国的财神有几个,关公是最重要的一个。关公作为财神其实是商业的保护神,他并不能产生财富,只起到保护的作用。关公作为财神,突出了中国古代商帮的几个特点,一是祈祷安全。有关老爷的保护,便能抵挡强盗和其他危险。二是忠义团结。桃园结义的异姓兄弟能够保障商帮内部成员的忠诚,为了整体利益,彼此奉献牺牲而毫无怨言。三是道德旗帜,这一点非常重要。中国古代的统治者对于秘密结社大都高度敏感,而关公是政府倡导的道德形象,商帮将关公奉为神灵,某种程度上就是接受政府的管制,以显示自己不会犯上作乱。中国古代其他的财神也都反映出那个年代里商业活动的道德标准。例如比干,传说是商朝的一个大臣,被商王挖心而死。比干这个财神突出的就是他没有心,演绎之后就是没有私心,绝对公平。另一个财神灶王爷,也叫赵公明,是一个瞎子,意思是说他不会受到利益的诱惑,只凭良心办事。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古代中国的商业帮会都将道德标准放在利益之上。
古代商帮供奉财神的传统,在今天某些黑社会那里,依然存在,包括在关公(有些是祖师爷)面前结拜发誓的手续,帮会的帮规等等,都是古代商帮传统的延续。
中国古代商帮向现代黑社会的转变,发生于清朝晚期。虽然自宋元起,就有人提出以海运代替内河漕运,但是,由于技术条件的局限,一直没有实现。清朝晚期,随着西洋铁制火轮的出现,海运的优势明显超过了内河漕运。于是,几百万的漕运工人,除了一小部分转为海运工作外,大多数人一下子失去了生计。运河沿岸很多过去繁华的商埠也突然衰落。西洋火轮不仅以海运代替了漕运,而且在中国各地的内河航运中开始了竞争,也剥夺了一大批传统航运行业的生存空间。清朝政府那时候根本无力帮助这些“下岗工人”,这些被时代抛弃的漕运工人不得不利用原先的组织结构,转化为真正为了谋生“不择手段”的黑社会。而且,他们中的有些成员也利用了社会重大转型期的机会,占据了社会管理的空缺,将自己“做强做大”。
即使在那个年代,已经向现代黑社会转化的帮会,也不是西方概念下真正彻底的黑社会。这些帮会还延续着古代商帮自觉形成的社会责任,带有不同程度的政治倾向。青洪帮、哥老会、袍哥等帮会组织后来成为孙中山推翻满清政府的重要力量,也就不足为怪。在抗日战争时期,一些帮会也同样表现出鲜明的民族精神。中国的帮会真正成为违法乱纪的黑社会,是在香港、台湾等地区发达的商业环境中形成的。
现在一般意义上 “黑社会”一词译自英语和日文。在英语中,“黑社会”的基本含义是“地下社会”,即under-world society,其最初特指“秘密从事卖淫、盗窃等非法活动的社会集团”;后来,其含义才逐渐抽象化,而概指现代意义上的黑社会。现代意义上之“黑社会”,基本含义具有以下三种:一是指相对于主流的公开社会的“地下的、秘密的、隐藏的社会”;二是指“某一社会群体具有从事违法犯罪活动的特点”;三是指“对社会的非法控制”。
必须强调与申明的是,在本文里面的“黑社会”并非指现代西方概念下的真正彻底的“黑社会”。
基于此,回过头来,我们来看晋商。
现在的人们谈论晋商,更多地是谈论其票号。在许多人眼中,晋商就是票号。因为,票号能够代表晋商的辉煌与巅峰。但是,晋商的票号,让我们从里面可以看出许多的特色来。正如前文所言,晋商之所以能够称雄神州,它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黑社会的特征是必然的色彩。
晋商票号是怎样起源的?有一个传说广为流传:顾炎武创立票号。
晋商票号的起源和发展,特别是初期的发展,始于民间,是写不进官方正史的民间历史。也正是基于此,关于晋商票号的起源才在学术界多有争论。其中最传奇的说法,是说票号的起源缘于傅山与顾炎武的谋划,他们发现了李自成留在山西的藏金,于是组织起票号这种带有神秘色彩的反清机构。侯文正先生研究整理出的“傅山年谱”中,在傅山70岁的条目下,有这样一段话:“谢国桢《顾亭林学谱》引章炳麟《顾亭林轶事》云:亭林先生45岁时往山东,七十岁殁于山西曲沃,中间游历北方诸都,岁无三月之淹,而所至未尝匮乏。世多谓其垦田致富,近闻山西人言:亭林尝得李自成窑金,因设票号,属傅青主主之。始明时票号规则不善,亭林与青主更立新制,天下信从,以是饶于财用。清一代票号制度,皆亭林、青主所创也……然则发金置号之说,似非无因。”侯文正又做了如下按语:“今山西民间耆旧,犹有传傅青主与戴廷设票号、且戴廷为之经营事者。顾、傅、戴创设票号,容或有之,姑附于此,俟考。”前些年,台湾中华书局出版的《傅青主先生大传》,系台湾学者方闻所著。书中也有傅山先生与顾炎武一道,秘密创建山西票号,在全国调动资金,以图谋进行反清复明的秘密工作一说。
范卫峰先生曾在一篇题为《晋商真相》的文章里面如此写道:
传说不同于历史,可是,传说的背后,往往隐藏着不见诸文字的历史真实。很多时候,传说比官方编修、白纸黑字的“史实”更史实。票号管理的高度自闭、严密控制,已经产生了某种“黑社会化”倾向。它实在太不像一个企业了,更像一支秘密军队、一个地下帮派。很多人不相信是商人构建了这个复杂严密组织,宁愿将之归功于顾炎武——这个当时中国最有声望、学问和抱负的头脑。正是这种“黑社会化”的管理,给票号带来的短暂大繁荣,更注定了它的毁灭之路。这几年的帮闲文人总结的“儒商”、“诚信”、“创新”、“仁义”等,与票号的真相其实相距太远。
晋商的起源传说,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晋商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这个群体的背景,有很深的“黑社会”印迹。
我们再看晋商的敬仰与道德。
关公以“忠义”著称于世,他很早就成为晋商崇敬仰慕的对象,因为关公的身上正体现了晋商所需要的商业道德及精神支柱。因此,众多的山西商人不仅在店铺与家中虔诚地供奉关圣,还在各地的晋商会馆专门为他修殿供奉祭祀。后来,晋商们又把关公当作财神加以朝拜,把他奉为商人的保护神,这一观念随着晋商足迹走遍天下而在全国各地流行。晋商讨论重大商事,都是聚集在关帝庙前,祭祀完后再具体讨论,这就是以关公的忠义来衡量和规范晋商的商业行为,维护良好的商业美德。
而这一点,正是我们上面所分析的,晋商具有“帮会”,也就是“黑社会”鼻祖的所有特点。
从前看过一句戏言:黑社会的管理是最有效率的管理之一。晋商的票号恰恰深得其髓。
“黑社会”作为一种组织形态,有其组织体内部的系统结构与“法律”。这种结构具有更大的规模、更高的效率、更大的影响范围和更强的运作能力。在其内部,有至高无上的首领,上下等级森严,还有严格的“家法”,作为组织运行的规范。并且,黑社会组织还形成共同的文化习俗。黑社会所谓的“法制”,具体体现为其所谓的行为习惯、“帮规”、“家法”、“规章制度”等,其内容主要是规定内部结构、行为方式和组织纪律等。例如,明确规定组织的宗旨、目标、纪律以及奖惩措施等内容;同时也可能涉及对外行动、对外部人员的处世方式等内容。“黑社会”所谓的“科层制”,是指作为一种“政治上层建筑,”其内部建立起了层次分明、等级有序并且自成一体的管理架构;在纵向上,整个组织系统犹如金字塔,其底部为绝对被支配的基本成员,而顶部则是最高权威和绝对领导者,中间层次为中层领导者,上下等级森严不可逾越,下级服从上级,上级拥有对下级的绝对权力;在横向上,黑社会内部组织分工严密,职能机构齐全,有权力机构和执行机构,严格实行分工负责、各司其职、各负其责,能够保证黑社会组织生存及其活动有效运转。
由此我们来看晋商票号的组织管理,与“黑社会”内部的组织管理模式进行一一对比。
晋商票号能经营成功的原因之一,在于其有较为严密甚至严厉的人事管理制度。开票号的财东是山西人,票号的所有人员,从大掌柜到伙计学徒,一律山西人,概莫能外,而且主要分布在平遥、祁县、太谷、榆次、介休、蒲州一带。 不用家人和亲戚,是晋商的一个非常严格的不成文规则。当地人知根知底,人品性情如何,口碑俱在,尤其是进入票号必有铺保,保人状况如何有着很大作用。颉尊三在《山西票号之构造》一文中介绍了“同人担保”的内容:“使用同人,委之于事,向采轻用重托制,乃山西商号之通例,然经理同人,全须有殷实商保,倘有越轨行为,保证人负完全责任,须先弃抗辩权。保证人与被保人之关系,如无特殊牵连,最不易找。倘保证人中途废歇,或撤保,应速另找,否则有停职之虞。”
在票号内,有严格的等级体系以及与等级体系相配套的分配体系。
山西票号实行三级上下负责的权力结构:大掌柜对财东负责,受财东监督和管理;票号员工对大掌柜负责,受大掌柜的全权监督和管理。大掌柜在票号内有无上的权利,实行高度集权制度,人事和业务都由大掌柜一人定夺,财东不干涉票号的日常经营管理;大掌柜每年年终向财东汇报盈亏决算,财东根据业绩对大掌柜进行奖惩,如果成绩显著,则加股加薪,如果不称职则减股减薪甚至辞退。
在进人时,“票号以道德信义为根据,前已言之,故选用职员,养育同人,非常慎重。当练习生,求人说项之时,恐有不良遗传,必先问其上三代作何事业,出身贵贱,再侦询本人之履历、资格,当面测其智力,试其文字,如属合格,择日进号。为郑重人格起见,名曰‘请进’,即明白宣示个个同人有升经理之资格,使其得以安心服务,随处发挥智能,果为杰出人才,短时间即可得到相当职务。促其实地工作,造就常识经验,否则一年之内,开除出号,令其及早另图别业,恐一延长,徒误彼之青年时期。”这就有点类似于“黑社会”、“帮会”在进新人的时候要问清底细,了解他的社会背景,如此,方才能保证进入者“根正苗红”。
在这三年中,除了业务方面的训练外,票号还要对学徒施以道德方面的训练,如重信用、除虚伪、节情欲、敦品行、贵忠诚、鄙利己、奉博爱、喜辛苦、戒奢华等。三年后,如经考验证明其人确实可用,便由总号派往分号重用。职员须订立从业契约,并划出明确等级,收入悬殊,定期考察升迁。在山西商人中流传着这样的学徒工作规矩:“黎明即起,侍奉掌柜;五壶四把(茶壶、酒壶、水烟壶、喷壶、夜壶和条帚、掸子、毛巾、抹布),终日伴随;一丝不苟,谨小慎微;顾客上门,礼貌相等;不分童叟,不看衣服、察言观色,唯恐得罪;精于业务,体会精髓;算盘口诀,必须熟练;有客实践,无客默诵;学以致用,口无怨言;每岁终了,经得考验;最所担心,铺盖之卷;一旦学成,身股入柜;已有奔头,双亲得慰。”
山西票号的一切有关业务管理、职工待遇和经营纪律等方面的制度,都是由号规这一“家法”来确定的。票号中有“上下班”的说法。伙计被派往分号工作称为“上班”,由分号回到总号称为“下班”,班期一般为三年。在此期间,如果没有特殊原因,禁止私自回家。号规甚至规定伙计上班时所带衣物必须经过检查。下班时,必须先至总号报到,要核实所带衣物与上班时是否有出入。
现在的公司、工厂,只对员工拥有八小时的支配权,八小时之外,员工去跳舞、读书、打架、恋爱,那是私生活,公司无权干涉。黑社会不同,它要拥有你的全部时间,甚至生命。“只要进入社团一天,就永远是社团的人”。它不但要控制你的工作,还要控制你的娱乐、你的生活、你的家庭,甚至你的兴趣爱好和思想。号规规定不准接眷外出,不准在外娶小纳妾。比如说外出,你到外地工作是不许带家眷的。那你说过去不带家眷,可以娶小老婆,旧社会可以娶小老婆的。票号它有规定,你在外地是不许娶小老婆的,不仅不许娶小老婆,而且晋商严格规定:就是你在外地工作,娶老婆一定要回山西,娶一个带醋味的女孩子,不能在外面娶,娶就要娶山西人。比如你在四川工作,你看到一个四川姑娘挺好,你说跟她结婚吧,带回山西来,那是不行的,你敢娶,立马就把你开除了,所以要回来。你看这些要求就有点苛刻了,都有点违背人性了啊。当然,更不许吃花酒,就是说你要到什么歌舞厅这种地方是绝对不能够去的。不许贪污,不许盗窃,不许懈怠号事,就是不许在里边干活磨洋工,不许假公济私,不许私自贷款,等等等等有“十不准”。 就连写信,“组织”上都是严加控制的。所有的职工,一律不准给总公司写信,如果是公事,必须由指定的老大写给指定的人。如果是私事,也只能写开口信,不能写封口信。这是防止地方诸侯和“朝中大员”拉帮结派,干出让老大不高兴的事。 在票号里面,经理有无上之权力,不论是用人还是业务管理,均由经理通盘定夺。“一旦确定经理人选,财东则将资本、人事全权委托经理负责,一切经营活动并不干预,日常盈亏平时也不过问,让其大胆放手经营,静候年终决算报告,始终恪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之道。经理颇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自由,一切经理便宜处置。“山西票号实行的是“总号大掌柜独裁制”,必须得到总号的指示,分号才能运营。
晋商票号长达一百年左右的经营时间里,每一位票号商人从做小伙计开始,就一再被告诫“深藏不露、严守机密”是票号业中最大的美德。他们的一生都被最严格的商业纪律约束着。不论是成功还是失败,不论是欢乐还是悲伤,关于票号的一切,都被小心翼翼地收藏在这些高大的院墙和厚重的大门之内。对于这些号规,如有违反者,无论身份职务,一律严加处理,直至开除出号。山西票号之所以能称雄金融界百余年,很大程度上就在于其制定的号规极为严密。这种严密的号规,完全可以与一个“黑社会”的“帮规”一比高下。
黑社会有黑话、学术圈有术语、理论界有模型公式,票号里也有他们的暗号和密码。票号“认票不认人”,防伪的手法层出不穷,极为保密,外界难以得知。后来盛宣怀办中国通商银行,拼命挖山西票号的熟手;袁世凯开办银行学堂,也从山西招了六十个票号学徒。这些黑话式的手法,除了防伪的作用,还是不让其他商人沾手这门生意的“护城河”。
“黑社会”管理制度是萝卜加大棒的。“黑社会”的萝卜就是利益,很多人加入“黑社会”的初衷就是为了获取超额利益甚至不劳而获。正如电影《以和为贵》中吉米仔对邓伯说的:大家入黑社会都是为了拿点小便宜。 “黑社会”组织正好是利用了人的这种贪婪本性对组织进行管理。这也是这套管理的成功之处,针对人性最基本的需求进行组织管理。
我们来看晋商票号的“胡萝卜”。 顶身股与财股共同参与红利分配,这是山西商人的一大创造与贡献,表现了晋商的魄力与精明。这表明:不管你出身如何,只要努力奋斗,你就能成为商号的股东,就能出人头地,成为富人。正是在这种诱惑之下,三晋俊秀子弟才要千方百计地进入大商号,为实现股东之梦而努力工作。凡山西商号中的掌柜、伙计,虽无资本顶股银,却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动力顶股份,而与财东的银股(即资本股)一起参与分红,但顶身股不承担亏赔责任。总经理身股多少由财东确定,商号内各职能部门负责人、分号掌柜、伙计是否顶股、顶多少股,由总经理决定。身股的多少按照每个人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效率确定。总经理一般可顶到一股(即10厘),协理、襄理(二掌柜、三掌柜)可顶七八厘不等,一般职员可顶一二厘、三四厘不等,也有一厘以下的。但不是人人都能得到顶身股,而是有一定资历者方可顶身股。例如,大盛魁商号顶一二厘生意者,可管点杂事;接待客商等;顶三四厘生意者,可在柜上应酬买卖,但大事尚不能做主;顶五厘生意者,已有一定的做买卖经验,货色一看就懂,行情一看就明,生意能否成交,也敢一语定夺。顶七八厘者,已是商号的里外一把手,或来往于总号、分庄之间,盘点货物、核算亏盈,或奔波于天南海北,拍板大宗交易;顶九厘生意者,日常营业不管,专决断重大疑难。大盛魁比较特殊,没有顶整股的,最高九厘。
所谓账期,即分红期。光绪以前一般是五年为一个账期,以后是四年,也有三年一个账期的。凡伙友顶身股者,一般须在号内工作达三个账期的时间,工作勤奋,无过失的,才由经理向股东推荐,经各股东认可,然后将姓名、所顶身股数额载入“万金账”,才算正式顶上身股。顶身股后,倘有越轨行为,除重大案情开除出号和赔偿损失外,如属小节可原者,酌情处分,减少身股数额。
顶身股者,每年可按其所顶股份领取一定数量的“支使银”,又称应使银。每股多者四五百两,少则一二百两,分四季支用,到账期分红时,无论应支多少,概由各人应得红利内扣除,上至经理,下至伙友,一视同仁。倘营业不好,无红利可分,则顶身股除每年应支银由号内出账外,毫无所得。没有顶身股的伙友,则按年支给薪俸。大致最初年薪一二十两,以后按成绩优劣逐年增加,有十余年历史者可达80-100两,这时就有资格参加身股了。
不光活着的时候能够分红,死了也能赚钱。顶身股者死后,各商号、票号一般仍给一定优惠,即在一定时间内照旧参加分红,称“故身股”。大致经理故后享受八年的红利,未任经理者享受七年的红利,顶身股八九厘不足一分的享受六年红利,顶身股六七厘者享受五年的红利,顶身股四五厘者享受四年的红利,顶身股三四厘者享受三年的红利,顶身股一二厘者享受二年的红利。对本号经营立有特大功绩者,还可再增一二个账期的分红。
在光绪32年协成乾有工资的职工中,33%的职工有顶身股。一开始,银股比身股多,身股只相当于银股的一半左右,到后来,身股的数量已经超过了银股。1906年,协成乾票号身股的数量,达到银股的130%;1908年,大德通票号身股的数量是银股的120%,这一年,郝荃、高钰、吕永和三人的身股,达到了每人一股。
当时票号的一股,在财富上不同于现在上市公司的一股。1908年,大德通的银股总共才20股。1908年的大德通每股分红是2万两。2万两是什么概念?清朝一个亲王,每年的俸银是1万两左右,一品文官的年薪才180两银子。由于工资低开销大,清朝公务员屡次以养廉银的形式加薪,一个总督的养廉银,达到了13000-20000两之多,巡抚的有10000—15000两,知府的是几千两,都还赶不上大德通掌柜的分红。
这种制度的设计者,的确是个天才,他的目的就是让人承认:为票号卖命,值!就像专门为满足那些加入“黑社会”的初衷而设计的一样——让你在甘愿卖命的同时会获取超额利益甚至不劳而获。
由此,我们不难看出,晋商是按照“黑社会”的管理模式与思维来进行组织的。也正是如此,晋商方驰骋商场五百年,“黑社会”化的组织管理立下了汗马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