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苦肉计

　　高大山出来打工没多长时间，这天忽然接到邻居大伯打来的电话，说他母亲得了急性肝炎急等钱治疗！大山一听愁坏了，左思右想毫无办法，只好壮着胆央求老板把压了三个月的工资付给他，老板一听却连连摇头，说：“要说困难谁没有困难？我要是给你开了这个头，那大伙还不全涌过来要工资？不瞒你说，连我自己也急等着钱用哩，可是人家不给我钱，我又有什么办法？要不，过两个月再说吧。”
　　高大山听了心口都急疼了，像头驴子一样转来转去，恨不得一头撞死。老工友安慰他说：“咱这老板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我们跟他干好几年了也没欠过工资，最多是拖两三个月罢了，现在他这样说肯定是资金周转出现困难了，他说过两个月给那就一定会给的，你急也没有用，等等吧。”
　　正是三伏天的中午，大伙全在工棚里休息，一台吊扇“呼啦呼啦”疯狂地高速旋转着，可吹到身上全是火辣辣的风，工棚外更是骄阳似火，整个地球似乎都要给烤熟了。高大山身上热心里烦，一点睡意也没有，手里抓着一张残缺不全的报纸心不在焉地浏览着，忽然一则报道使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那则报道说一名建筑工人操作时不慎从楼上跌下摔伤，事后这名工人经过不屈不挠的争取，老板不仅付了医药费，而且营养费、误工费等一样不少……所以广大打工者以后要增强维权意识，等等。
　　读到这里，高大山的心“咚咚”狂跳起来，一个连他自己都害怕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我为什么不来个苦肉计？
　　把自己的血肉之躯往水泥钢筋上砸一定很疼，可是，不这样做哪来的钱给妈妈治病啊？自己可以等，可妈妈能等吗？只怕坐等到老板发下工资时，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了！
　　高大山想到这里，咬着牙站起身来往外就走，工友迷迷糊糊地问他：“干什么呢高大山？外面可热死人了。”
　　脸色苍白的高大山强笑着大声说：“我反正睡不着，干脆去把上午新浇的水泥洒洒水，不然的话会烤裂开的。”他之所以大声说，就是让大伙将来好为他作证：他是因公受伤的。
　　此刻工地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无数的钢筋支架像森林一样立着，炽热的强光照得高大山一阵阵眩晕，浑身顿时汗如雨下。高大山先浇了几遍水，瞧瞧四下没人，便走到一段手腕粗的螺纹钢前，心立时就碎了，痛苦地闭眼片刻，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猛地飞起一腿狠命踢向螺纹钢，随着“咔嚓”一声响，高大山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啊……”
　　惨叫声惊醒了工友们，大伙连忙跑出来，一看就惊呆了，只见高大山抱着一条扭曲的小腿正在滚烫的尘土飞扬的地面上呼喊着、翻滚着……大伙疯了似的抢上前，一边哭叫着一边把大山七手八脚地抬到工棚里，忙乱中有人叫道：“大山这是工伤，快打电话给老板！”
　　一语惊醒梦中人。工友中有手机的立即掏出手机，刚按了两个数字，工棚内进来一个人，巧极了，正是老板，只见浑身大汗的老板紧张地大叫：“快把大山抬上我的车送医院！”
　　车子飞也似的直奔医院，一路上高大山呻吟不止，工友们心都揪紧了。在医院作了检查后，医生面无表情地说：“骨头断了，很严重，要立即做手术——先去交押金一万。”
　　大伙一听就傻了，都三个月没发工资了，谁还有钱啊？这么一想，大伙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在了老板身上。却见老板双手一摊，面有难色地说：“我身上也没有这么多钱，你们不知道，最近资金可紧张了……要不，医生，这样好不好？请你先给病人治病，缓过几天后我就给钱。”
　　大伙听他这样说，眼里都能喷出火来，似乎要把老板熔化掉，一万元都没有，骗谁啊？亏你还开着小汽车四处招摇哩。那医生一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这不可能，不给钱不动手术这是医院的死规定，告诉你们，若不及时治疗的话，病人这条腿就可能废了！”
　　大伙咬牙不吱声，依旧盯着老板看。老板显然感觉到了众人眼里的寒意，低头看看头上直冒黄豆大汗珠的高大山，似乎在下决心，终于抬起头说：“这样好了，给我一个小时，我这就找钱去！”
　　一个小时在高大山撕心裂肺的呻吟声里就像一年一样长久，大伙围在大山身边急得长吁短叹，一边痛骂医院绝情，一边眼巴巴地等着老板，又发狠说要是老板躲了不来，个个操起家伙跟他拼命去。高大山却是有苦说不出来，心里又是怕老板不肯拿钱又是怕自己真的残废了，落了个人财两空。就在这时，老板一脸大汗大步流星地进来了。
　　老板顾不上擦汗，挥着一张收据说押金已经交过了，医生答应马上就动手术。接着他又递给一个工友厚厚一沓子钱，说：“大山是工伤，所以一切由我负责，这钱你们先代大山收好，麻烦大伙给他买点好吃好喝的侍候他几天，我实在没空，唉，各有各的难处啊……大山，对不起！”
　　高大山此时心里满是说不出的滋味，挣扎着说声“谢谢老板”，就说不下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大山的腿伤慢慢好了，可以出院了，在住院期间老板不仅给了他足够的营养费，而且还把拖欠的工资、住院期间的工资一并结清了，大山终于能够请工友给母亲及时寄出了钱。大山很满意，一切都按自己设想的发展了，虽说吃了一点苦，但值得。
　　工友们也很高兴，因为大伙的工资也一并结清了，所以来接大山出院的时候个个兴高采烈地说要请大山下馆子喝酒哩，因为这都是跟大山沾的光。
　　闲聊中说起那天住院的事，高大山依旧愤愤不平，说：“老板刚开始还说没钱哩，可一转眼的工夫钱又有了，所以啊，这件事给我们一个经验：以后再碰到这样的事一定不要退后，要跟他斗！”
　　谁知大伙听了，一下子不作声了。大山正奇怪，却听一个老工友语气复杂地说：“要说哩，咱这老板也是架子好看，其实他真的没钱，他欠我们钱，可人家欠他的钱更多，那天你住院治疗的钱是他卖了车子换来的，因为急着出手，所以一转手就亏了好几万哩。”
　　高大山心里“咯噔”一下，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回到工棚后，大伙都上工地了，大山还得再歇歇，他只好坐着呆呆出神，把这事翻来覆去地想，越想越乱，就在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却是老板。
　　老板一脸关心地问：“大山，现在腿好些了吗？你不忙上班，一定要把伤养好了，你放心，工资我一分不少你的。”
　　大山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点勇气也没有，好半天只挤出一句：“老板，听说你把车子卖了，还亏了好几万，唉，都怪我……”
　　老板笑了起来，说：“是车子重要还是你的腿重要？车子以后还可以买，把你的腿耽误了可是一辈子的事，我可不能做这缺德的事！”
　　老板停了一下，又诚恳地说：“大山，我也曾和你一样是个打工者，咱打工兄弟的苦处我是知道的，所以最后我要郑重其事地劝你一句话：以后无论在哪儿、无论碰上什么事情，都不能再干傻事了，我们出来打工都是凭力气换钱的，身体是唯一的本钱，还有什么比自个儿的身体更金贵呢？”
　　大山一下子抬起头，直盯着老板看，眼睛里满是疑问。却见老板缓缓地点点头，说：“那天我到工地上转转，正好看到你把自个儿的腿往钢筋上踢！”
　　大山的脸“唰”地一下变得像泼了血一样红，刹那间只恨地上没条缝好让自己钻进去，原来……原来老板全看见了，难怪那天刚受了伤老板就来了哩！大山低下头，蚊子似的小声问：“你既然都知道了，又为什么要卖车子救我？”
　　老板拍拍大山的肩膀，沉痛地说：“你不要自责，自责的应该是我。那天当我亲眼看见你把自己的腿往钢筋上踢时，我心里震撼极了、难受极了，真的，谁都是父母养的，谁不怕疼？好好的一个人却要自残，那该是遇到了多大的困难、又得下多大的决心啊！所以在那一刻，我暗暗立下重誓：有一种人的钱谁拖着不给谁就是混蛋、该遭枪打五雷轰的，那就是大伙一个汗珠摔成八瓣的血汗钱——否则，我真害怕还会有自家兄弟自残血肉之躯啊！”
　　〔本刊责任编辑 刘珊珊〕
　　〔原载《民间故事》200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