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的名义

邹卫辉

2007年11月2日，埃及曝出惊世考古发现——一座公元8世纪的古城堡重见天日。为这次考古做出重大贡献的是一位中国人，李金培。鲜为人知的是，李金培曾是一名罪犯。从阶下囚到埃及政府承认的专家，他付出了巨大代价，甚至险些命丧异乡，而促使他蜕变的，竟是当初对女儿撒下的一个弥天大谎……

身陷囹圄 撒下弥天大谎

1963年，李金培出生在六朝古都河南省开封市。从爷爷和父亲那里，他掌握了不少关于古墓的知识。

20世纪90年代初，有关部门为充实考古队伍，决定招考一批热爱考古事业且具有一定专业知识的社会人士。李金培一路过关斩将，终于成为一名国家在编的考古队员。1995年，李金培调至湖北荆州地区工作，随后又作为单位的优秀人才，被送往武汉某重点大学，系统地接受考古专业教育，成为一名考古工作者。

但好景不长，1998年，李金培偶然遇到一个靠倒卖文物发财的老乡。见识到老乡的阔绰，李金培心里很不是滋味，价值观渐渐扭曲。那时他正急需一笔钱装修新房，于是利用工作之便，把一件文物倒卖给老乡，从中获利10万余元。但是事情很快败露，李金培获刑7年。

清醒过来的李金培后悔不已，他无法向远在河南的妻女交代，尤其是即将考初中的女儿茵茵。在学校里门门功课优秀的茵茵漂亮、好强，每次受到表扬，她都说：“我爸爸比我更了不起！他是我的榜样！”该怎样瞒住女儿？李金培辗转思量，他知道茵茵喜欢历史，对埃及最感兴趣，便灵机一动告诉妻子：“告诉茵茵我在埃及考古，等任务完成才能回去。”妻子抱怨：“你这一走，不是7天，而是7年，叫我怎么瞒得住？”李金培央求说：“能瞒多久是多久，我宁愿女儿将来恨我，也不愿在这节骨眼儿上让她伤心！”妻子最终答应替李金培圆谎。

狱中周而复始的劳动改造，不可口的饭菜，简陋的通铺……生活条件的巨大反差让他的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想到未来漫长的7年自己都将没有自由，李金培开始自怨自艾，甚至对改造产生了抵触情绪。干警告诉他，如果他一直拒绝改造，3个月内都不能接见和联系家属。

孤独侵蚀着李金培的心，而爱女之情也渐渐将他的心充溢得满满当当。为了听女儿喊一声爸爸，他开始转变态度。

3个月后，李金培终于走进电话室。女儿早就等在电话线那端。虽相隔千里，但当李金培拿起电话，听见女儿清甜地呼唤着“爸爸，爸爸……”时，他的眼泪立即夺眶而出。良久，泣不成声的他才轻轻地答应着：“女儿，是爸爸！”茵茵激动地问：“爸爸，你什么时候才能从埃及回来？”李金培知道妻子遵守了约定，他望着窗外高高的围墙说：“女儿，爸爸正在这边挖古城墙呢，可能还需要好长时间……”茵茵深信不疑，说：“爸爸，你在那边好好干吧，让外国人看看我们中国人有多厉害！”

这次通话，李金培干涸的灵魂像打了一针强心剂一样鲜活起来，在别人眼里，他是为人所不齿的罪犯，但在女儿心里，他是伟大的，这就足够了。从此，维护自己在女儿心中的形象成为李金培最大的追求。

不久，茵茵提出想看埃及风光照，李金培推托说沙漠里条件艰苦，而且出于保密原因也不能拍照。事情虽然应付过去了，却也让李金培意识到，爱动脑筋的茵茵以后的问题会越来越多，这样下去迟早要露馅儿。打这以后，他开始主动借阅有关埃及的历史书籍并讲解给女儿听。一来二往，茵茵对埃及历史的了解远远超过了同龄人。

痛改前非 为女勇闯埃及

可不久，令李金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过去一年探监两次的妻子，这一年一直没有出现。当他一次次问及妻子的情况，女儿闪烁其词。果然，当妻子再次出现时，他的猜想得到了印证——她提出离婚。为了孩子，他努力挽留妻子，但已经有再婚对象的妻子去意已定。她撒谎说出去打工，把孩子交给了奶奶。就这样，李金培失去了惟一可以与他一起分担压力的人。

李金培料定孩子已经知道了一切，谎言无须再继续。从此，他不仅拒绝劳动，还在监狱里拉帮结派，制造事端，破罐子破摔的他甚至不再给茵茵打电话。

2002年6月，监狱干警尝试最后一个挽救李金培的办法：让他跟女儿通电话。“爸爸，是爸爸吗？”时隔3年，电话那头孩子的问候没有变，爱他的心也没有变。李金培握电话的手开始颤抖，愧疚、怜爱、伤心、喜悦一齐涌上心头，汇聚成轻轻的一句：“茵茵，是我……”“爸爸，挖成功了吗？你快回来了吗？”“不，茵茵，还得等一段时间……”茵茵扑哧笑了：“爸爸，我都要考高中了呢。3年内你还不回来，我直接考到埃及的大学去好了。我到沙漠里去找你。”女儿的话仿佛一束强光射进李金培封闭多时的心，倍感温暖的同时，他也翻然醒悟：“茵茵，我一定在埃及等你！”

这次通话后，李金培像变了个人，他决定摆脱一切恶习，潜心改造，真正痛改前非。2004年，因为有重大立功表现，他获得减刑，提前出狱。走出监狱，思乡之情牵引着他的双脚，他恨不得马上回到朝思暮想的女儿和母亲身边。可所谓近乡情怯，李金培看着外面的广厦高楼，思度着：乖巧的茵茵也该出落成大姑娘了吧？她会相信眼前落魄的父亲是从埃及归来的考古功臣吗？我怎么解释她妈妈的离开？明年就要高考的她，如果知道真相，还会朝梦想奋斗吗？一连串的疑问让李金培来到退票口，咬咬牙退了回家的车票。

“女儿拯救了我的灵魂，我要帮她实现梦想。”李金培这样想着，找到了明确的方向——去埃及。他前所未有地亢奋，也前所未有地振作，他觉得这是拯救他们父女关系惟一的出路。

李金培找到他进修期间的一位老师，在老师的帮助下申请了埃及的自助旅游签证，于2004年底登上了开往埃及的航班。到达开罗后，李金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附近的吉萨金字塔旁留影，给女儿寄出了发自埃及的第一封信。

来到埃及，李金培才知道埃及政府对外国人在这里考古有着严格的限制和管理，他没有任何材料证明自己是一名文物挖掘专家。迫于生计，他只好先到开罗一家中餐馆落脚，一干就是半年。在这段时间里，李金培学会了一些简单的阿拉伯语，也有了一些积蓄，老板很看好手脚勤快的他，打算替他申请任职就业签证。李金培一度觉得这样混日子也不错，甚至打算自己开一家小饭店，以后再将茵茵接到埃及来。

危机重重 生死悬于一线

2005年8月，茵茵以620分的好成绩考上了武汉大学。在电话里，茵茵兴奋地告诉爸爸，她报考的是历史专业。李金培意识到，女儿有朝一日一定能凭自己的努力留学埃及，如果让她看到现在的自己，那他多少年来精心编织的谎言将瞬间瓦解。

于是，李金培开始了第二次冒险。他来不及等签证下来，就结清了工资，跑到埃及西部靠近利比亚的塞卢姆省。一个从沙漠出来的当地人告诉李金培，那里有许多外国考古队，需要雇佣一些有经验的队员，而且报酬可观。

2005年圣诞节前夕，李金培前往一个神庙，想在那里谋一份工作。在拥挤的巴士上，李金培和旁边一个戴眼镜的欧洲人用阿拉伯语聊起来，得知李金培在中国的从业经历后，那人说：“下车后，你跟我走！”

李金培大喜过望，跟着那人来到神庙附近的一间简易房内。两天后，李金培和几个埃及人一起被送到沙漠深处的戈壁地带，那儿有一处正在开挖的古墓群。因为天气冷，人手少，工程进度相当缓慢，他们到达后，开始夜以继日地工作。

一天，负责整个工程的法国老头儿叫住李金培，问他怎样用最少的时间找到主墓穴，李金培提出了点挖方案。当天，李金培就赶制出一把洛阳铲，配合金属探测仪，四处踩点。他把工具插进去，再抽出来，哪儿是生土（没有动过的土)、哪儿是熟土(回填过的土)，一看便知。运用这种方法，很快便找到主墓穴的位置。

老头儿非常欣喜，提升李金培做指挥。可不久，他偶然获知他们并非合法考古队，而是一个盗墓团伙。李金培害怕被抓住后将永远被驱逐出境，于是伺机逃跑。太阳落下了地平线，李金培却一直躲在墓里。入夜后，他才爬出来，冲进茫茫沙漠，几乎是不辨别方向地狂奔了一整夜。天亮时，他傻了眼，除了刺目的阳光和茫茫黄沙，周围什么也没有。

凭着有限的经验，李金培朝日出的方向走去。从日出走到日落，他连只鸟都没看见。第二天，他继续往东走，水喝完了，随身带的食物也吃完了，实在支撑不住的李金培昏倒在地。第三天，一阵灼热将他烤醒，刺眼的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隐约中，他看到远处一支驼队正向他行进，他爬起来，拼尽最后的气力向他们靠近……

当李金培再次醒来，发现周围是一群说英语的旅行者。通过随队向导，他们弄清楚了这个中国人的遭遇。一个英国长者对李金培说，埃及有许多外国盗墓集团，他们专门雇佣没有身份的黑工，目的达到后，就将这些人杀死，卷起“宝贝”逃之夭夭。李金培吓出了一身冷汗，幸亏自己及时逃出，否则还没有见到女儿就已经命丧异乡了。

这个英国人叫罗伯特，是大英博物馆的学者。他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让李金培3个月后打电话给他。脱险后的李金培回到了塞卢姆首府，并毅然决然走进了警察局。没过几天，当地报纸登出一条新闻，说警察在沙漠深处查获一个盗墓集团，抓获了为首的法国人。报道中还特别提到了李金培在破案中的巨大作用，他也因此获得了在埃及的合法居留权。

随后，李金培跟茵茵通了一次电话，得知她选修了《古埃及学》。李金培很紧张，埃及考古的新动向，女儿随时可以通过上网了解，他不能再对女儿撒任何不着边际的谎，他必须实践对女儿许下的承诺。

父女重逢 梦想照进现实

3个月后，李金培如约将电话打给了罗伯特博士。罗伯特博士让他到埃及与巴勒斯坦交界处的伊斯梅利亚地区去，在那里，博士组建的考古队正在进行探索。李金培的考古和挖掘知识在这里得到了充分地运用和发挥，他因此成了一名正式的指挥员，也获得了在埃及考古的合法证件。

考古工作是艰难的。李金培和罗伯特一行，在广袤的沙漠里进行着锲而不舍的搜寻。2007年，在一条漫长的军用古道上，他们将先进的考古仪器与李金培古老的工具、理论相结合，探测到一座深埋在地下的古城堡。初步探测的结果表明，这座古城堡规模宏大，周边还环绕着许多古墓。开挖的那天，博士和李金培激动地紧紧拥抱在一起。

第一批文物出土后，埃及文物管理委员会对媒体宣布：这一发现是埃及10多年来最重大的考古成就。由于李金培对此次考古工作的突出贡献，文物管理委员会特别对他进行了嘉奖。不久，李金培向罗伯特博士提出了一个特殊的请求——邀请他远在中国的女儿到考古现场来看看。当李金培讲完他与女儿的故事后，满脸沧桑的老博士给了李金培一个深深的拥抱，说：“没有比在一座新出土的城堡上，跟阔别10年的女儿重逢更有意义的事情了，我很羡慕你有亲人来分享成功！”

2007年10月16日，茵茵抵达开罗国际机场。当罗伯特的助手将茵茵带到考古现场时，李金培慢慢地站了起来……

夕阳下，一个身材高挑，披着长发的姑娘快步朝他走来，边走边喊：“爸爸，是爸爸吗？”记忆的洪水霎时席卷过李金培的心，他不知道该怎样迎接这一重要时刻，只是伸出满是尘土的手，说：“茵茵，是爸爸！”父女俩紧紧抱在一起，任幸福的泪水肆意滑落。为了这个拥抱，这位坚强的汉子奋斗了近10年。

入夜，女儿和李金培彻夜谈心，可他就是不敢提自己坐牢的往事。直到茵茵睡去，李金培替她清点行李，发现了一个厚厚的日记本，上面记载了李金培与茵茵在监狱中第一次通话以后发生的点点滴滴。看着看着，李金培的眼睛湿润了。原来，早在妻子和他离婚前，茵茵就在无意间听到了妈妈和奶奶的谈话，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那年才上初二的茵茵，没有跟着妈妈一起投奔更好的生活。她知道爸爸对她撒谎，是不想让她知道他做了错事，如果他打电话找不到她，很可能会一蹶不振。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茵茵装作毫不知情。她更加刻苦地学习，只为了要爸爸欣慰、放心，好好改造。两年前，收到爸爸发自埃及的照片，茵茵高兴极了，那一刻，她知道，他又变成原来那个积极上进的爸爸了。

李金培眼含热泪，将日记放回包里。他一直担心自己的谎言有一天会被女儿戳穿，没想到女儿也对自己撒下了一个美丽的谎言——以爱的名义。

埃及早就有一堵属于他的墙，那面墙，就是他还在中国监狱时，女儿替他修筑的信念之墙……

（摘自《城市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