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的“生态之都”——我们要走一条怎样的城市化道路

2008-12-01 10:08沈孝辉
自然之友通讯 2008年5期

沈孝辉

城市是一本打开的书,从中我们可以读到不同国家、民族和不同时代人们的理想和追求。巴西的新首都巴西利亚于1960年建成,仅二十七年后就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成为全球人类文化遗产中最年轻的一个。库里蒂巴则在一代人的时间里治愈了城市环境与社会的综合症,建设成为一座自然化、人性化的“最适宜人居的城市”。1990年被联合国命名为“生态之都”和“世界三大生活质量最佳的城市”之一。

是什么让巴西利亚和库里蒂巴得以获此殊荣?它给我们的城市规划建设和城市管理提供了哪些全新的理念和成功的经验?有一个富有挑战性的问题:我们要走一条怎样的城市化道路?如何面对和改正城市规划和建设中出现的缺陷或弊病?怎样才能实现“和谐城市”和 “宜居城市”的目标?

参考巴西的经验教训,结合我国城市的具体情况,笔者认为,我国现代城市应当追求:一、自然化与现代化共存;二、国际化与个性化(或全球化与民族化)共存。

自然化与现代化共存

要自然化与现代化共存,关键是实现城市环境的自然化。巴西首都巴西利亚所在地——中部高原的原生态是稀疏草原和干旱森林,人称“塞拉多”。塞拉多是全球生物多样性的34个热点地区之一,有4400种特有植物和一些奇特的哺乳动物。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建都至今,城市的规划者和管理者都在市区绿化中刻意保留和营造这种疏林草地的生物群落,使许多热带丛林和巨树秀木得以融入城市景观,兼顾了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美学效果的和谐统一。

巴西利亚在市区及城市周边规划了一系列国家公园、生物保护区和环境保护区。在公共绿地与私家花园之中,遍植香蕉、芒果、菠萝蜜、柠檬、油梨等众多水果供野生动物取食。正因为如此,巴西利亚也是鸟类乐园,种群数量极其繁多,即使是鹤、鹳和天鹅之类的大型珍禽,也随处可见,并不时光顾私人宅第和公共场所。

库里蒂巴和里约的原生态是大西洋森林。大西洋森林是受海洋性气候影响的热带与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和针叶林,特有植物8000种,特有脊椎动物654种,是享有保护最优先权的全球八大最热点地区之一。

由于地处交通便利的沿海一带,大西洋森林被开发破坏严重,至今原始林已经所剩无几。大西洋原始林的保护始于国王佩德罗二世。佩德罗二世也是一位植物学家。他看到砍树种植咖啡导致里约山上水土流失,十分痛心,于1861年下令保护和恢复里约的森林。里约是有着400多年建城史和600多万人口的海滨城市,号称“世界旅游之都”。在如此高度开发,人口密集的都市之中完整地保存着1.75万公顷的都市原始林,在全球是独一无二的。1961年,里约将其山上的森林规划为迪苏卡国家森林公园。迪苏卡国家森林公园建立30周年时,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足见其科学价值与保护价值之大。

里约的许多居民小区也是绿树成荫,野生动物与人为邻已习以为常。即便是居住在喧闹的市区,里约市民也有机会在自家的窗前看到来访的小猕猴、松鼠和大嘴鸟等众多的野生动物。里约人讲,“许多人没有时间走进大自然,对于我而言,大自然就在我的窗前。”

库里蒂巴的人均绿地面积为581平方米,是世界上绿化度最高的城市之一。库里蒂巴给人的第一印象似乎与其他森林城市差别不大,但仔细观察,才会发现它的独特之处。库里蒂巴的城市绿化并非一味植树种草,而是首先注重保护好现有的天然林、天然草地和天然湿地这三大陆地生态系统。这三类景观,在城市的200多个公园和10处天然林区之中,几乎随处可见。库里蒂巴市内保存有无数大树,它们是百年前就在这里土生土长的,有的年龄比城市还古老。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巴那拉松,它那如倒张的伞形树冠,点缀着市内公园,布满了城郊山野,形成一道城市最醒目的风景线。

库里蒂巴的草地除了天然的,就是乡土草种种植的,因此生命力与适应力很强,不怕践踏,可供市民休闲、运动和娱乐时使用。库里蒂巴的园林工作者甚至将它用来放牧,以减少使用除草机割草造成的噪音和污染。

流经库里蒂巴的大小七条河流,水量十分充沛。20世纪五六十年代,由于从农村迁移来的移民定居在河流泛滥的低凹平原上,人与河流争地引发了越来越严重的洪灾。市政府花费数百万美元建造分洪工程亦无济于事。到了20世纪70年代,库里蒂巴政府改变了策略,变抗洪斗争为保护河流,颁布了一系列严格保护河岸的法律,让人们迁出最高水位以下的居住地,把它变成沿江湿地公园。这种不与河争地的顺应自然的方略,既避免了洪灾,也保护了湿地的生物多样性,使之得以充分发挥自身的生态服务功能。市民们风趣地评论道,现在再大的雨水也只能使公园里的鸭子向上漂浮一米,仅此而已。

相比之下,我国城市的规划建设和管理中的一些做法就很值得反思和改进了。如将流经城市的河流水系或随意截弯取直,甚至改造成暗河或进行硬质化和渠道化;将城市湿地填平用于房地产开发,其结果是城市河流及湿地的生态服务功能基本丧失。

再如,大量引入外来树种进行绿化美化,甚至不惜重金让“大树进城”。其结果,既损害了乡村或山野的生态又不利于城市生态,因为只有本地的乡土树种才能重建最适宜的生物链。正如德国景观建筑设计专家谭玛丽所言:中国城市往往只注重城市形象外观的设计,对于城市动植物保护的知识知之甚少。野生动植物因城市扩张而消失。

又如,大量铲除野花野草和大面积铺设人工草坪。人工草坪,特别是引进的国外草籽种植的人工草坪,成本高、耗水量大而实用性差,占用城市的宝贵空间,限制人们的活动。乡土的野花野草自然生长,靠降水自养,是最符合当地生态要求的自然植物群落,也是许多昆虫、鸟类和一些小型动物的栖息地。

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指出:城市化的目标就是实现现代化与自然化的共存。这应该成为我国城市建设的重要指导思想。我们必须注重城市中自然与近自然的森林、湿地及草地的原生态保护与恢复,促进生物多样性资源的复苏与可持续利用,这是现代城市生态安全战略的重要构成。

国际化与个性化共存

国际化与个性化或全球化与民族化共存,关键是得留下历史的记忆,突出民族的和个性的城市建筑文化特色。

今天,巴西的城市建筑独树一帜,建筑艺术已跻身于世界上最有特色的派系之一。首都巴西利亚的规划设计受到勒·柯布西勒关于现代主义城市思想的影响。现代主义建筑的设计者试图通过改变城市空间来改变社会结构。这种乌托邦的社会理想淋漓尽致地展现在巴西利亚的城市设计之中。其规划思想体现了不妥协的现代主义姿态。数百个称之为“超级小区”的住宅,格局完全一致,目的是取消居住者的阶级差异。

巴西城市的规划、建设和管理带给我们哪些启示呢?

历史文化遗存保护重在原真性与完整性

首先,古城、古城区、古建筑的保护必须强调原真性——原初的真实。那种热衷于古建筑翻新改造用于展览和旅游,一味追求经济回报的做法,其实是用假古董来置换真古董,是反文化的短视行为。第二是遗产保护的完整性,即包括遗产突出的普世价值所必需的所有要素。保护古城,既要保护其古建筑、古街道、古水系、古树,还应当保留城中的原住民及其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如起居、习俗、服饰、节庆祭祀、手工艺、歌曲舞蹈等等。这些传统文化中的精粹,是古城血脉相承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最鲜活宝贵的旅游资源。

文化名城需要千百年的积淀和积累。它是由一群具备人文素养的原住民继承、丰富和发展的。一旦申报成遗产地或保护区就将原住民迁出,交给开发商垄断旅游或进行大规模招商引资的做法是十分拙劣的,既断裂了物质文化遗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之间的有机联系,又损害了原住民的权益,还剥夺了旅游者体验、了解当地文化风俗和与原住民进行交流的机会。

城市建筑文化的个性与风格是城市价值与魅力之所在

在房地产行业暴利的刺激之下,我国大中城市少有幸免地竞相大拆大建,盲目追捧欧陆洋风。以北京为例,约七成楼盘挂洋名,看一圈房子便可“周游”发达国家:原乡美利坚、北欧小镇、澳洲康都、温莎大道、威尼斯花园、温哥华森林、雅典娜庄园、卡尔生活馆、莫奈花园、米兰阳光、风度柏林、拉斐特城堡、格拉斯小镇……有些译名连洋人都看着发蒙,如“蒙顿·卡雀”。北京大学俞孔坚教授认为,中国人太缺乏文化自信,洋名小区表现的是一种暴发户的意识和心态,“最终使我们失去了自己,这是很可悲的”。城市规划研究学者李开发指出,遍布华夏的中国五千年文明存活的完整证据,“只因我们几代人在毁城灭迹,并令每一座城市都成了受伤的城市。历史缺席了,城市虽然更新,但已千城一面,并且魂不附体。”中国延续五千年的历史文化可能发生断层!

大量移植和克隆欧式美式的建筑艺术和建筑风格,其实并未把握住西方建筑文化的精髓,而只是简单地模仿和复制。不仅如此,由于也未能与自己本土的传统建筑文化相融合,发展出带有自身文化元素的现代中国建筑艺术与建筑风格,因此就不能像巴西一样,在当代世界建筑的舞台上占据有影响的一席之地。

社会学家认为,城市规划所塑造的是一种凝固的社会架构。一旦这种架构被贫富分区人为地加剧,那么穷人与富人的两种心理和文化就会日渐断裂。里约旷日持久的城市恐怖和巴黎两年前发生的骚乱,就是这种社会断裂的爆发。

高收入者的高档社区与低收入者的贫民社区分割的现象,在我国的许多城市已经被十几年风卷残云般的房地产开发运作得愈发显著。同济大学王伟强教授指出,地产开发商通过高攀的房价有意无意之间使住房形成了穷人和富人之间的“过滤器”。低收入群体显然受到社会的排斥。不少地方政府为了增加财政收入,听凭、甚至纵容房地产商追求暴利,通过大拆大建彻底改变了旧城区贫富分布相对合理的格局,使之趋于两极化。

建设节约型社会和节约型城市,不仅是我国资源与环境的严峻形势的要求,也是每一个政府官员、企业家和公众的社会责任和环境道德。城市加大公共投资、公共空间和公共资源更有利于穷人。公共空间的共有有利于加强不同阶层间的相互了解与交流。重要的是城市的公共空间和公共资源要真正面向公众,达到共有的状态,而不是通过收费的价格杠杆和“VIP”服务,使优质的公共资源变成少数人享有的特权。

城市应当对弱势群体有更大的宽容。在社会的所有权利中,生存权无疑是第一位的。但是,如果为了市容整洁大肆封杀街头的小摊小贩,显然是剥夺了城市贫民的生存空间,是违背民生原则的。一些城市最近规定:允许市民在街边免费摆摊。这是将城市内在品质的提升,正确地置于城市市容、市貌面子的光鲜之上。在社会形成不同利益群体格局的时代,强势集团对弱势集团的悲悯情怀有助于促进社会的和谐。

期望着我们的城市不仅仅是财富的堆砌,也不仅仅是物质的繁荣;期望着实现城市与环境关系的和谐,使城市人也能拥有蓝色的天空、清洁的空气、水和食物,拥有天然的森林、湿地、草地和野生动物;也期望着实现城市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充满人文关怀和人性温暖。一座真正令人向往的城市,不仅是就业的舞台、购物的天堂和享受的乐园,它更是人们诗意的栖居和精神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