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余
【前面的故事】
话说齐天大圣孙悟空因大闹天宫,被如来佛压在五行山下,饥餐铁丸,渴饮铜汁,历经风霜雨雪。五百年后,唐僧玄奘去西天取经,路过此地,揭了如来佛的金字压帖,使悟空得以脱身,并收其为徒,又为他起了个“行者”的诨名。从此,孙行者跟随唐僧西去,一路上披荆斩棘,降妖伏魔,在鹰愁涧收了白龙马,在云栈洞收了猪八戒,在流沙河收了沙和尚,立下了数不尽的功劳。师徒四人昼行夜宿,这一日到了一座荒山,唐僧觉得腹中饥饿,叫孙行者去找些食物。行者走后,有个潜灵作怪的僵尸,叫做“白骨夫人”,发现了唐僧。她早听说唐僧本是金蝉子转世,吃他一块肉可以长寿长生,于是变做一位月容花貌的女子,来戏弄唐僧师徒,此时幸好行者回来,见势不好,上前一棒,被白骨精使了个解尸法逃脱,只在地上丢下一个假尸首。唐僧在八戒的挑拨之下,怒斥行者,并念起了紧箍儿咒,还要把行者赶走。经行者苦苦哀求才算作罢。不料白骨精变了个老婆婆,又来纠缠,行者火眼金睛,早已看破,便又是一棒,那妖怪故伎重施,再次逃走。随后,她又变成一个老公公,说是来寻找女儿和老妻,这就是所谓“尸魔三戏唐三藏”的故事。这次,行者作了充分的准备,再不给白骨精机会,一棒结束了她的性命。可没想到,妖怪打死了,唐僧的反应却大大出乎行者的意料……
【原文欣赏】
那唐僧在马上,又唬得战战兢兢,口不能言。八戒在旁边又笑道:“好行者!风发了!只行了半日路,倒打死三个人!”唐僧正要念咒,行者急到马前,叫道:“师父,莫念!莫念!你且来看看他的模样。”却是一堆粉骷髅在那里。唐僧大惊道:“悟空,这个人才死了,怎么就化作一堆骷髅?”行者道:“他是个潜灵作怪的僵尸,在此迷人败本;被我打杀,他就现了本相。他那脊梁上有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唐僧闻说,倒也信了;怎禁那八戒旁边唆嘴道:“师父,他的手重棍凶,把人打死,只怕你念那话儿,故意变化这个模样,掩你的眼目哩!”唐僧果然耳软,又信了他,随复念起。行者禁不得疼痛,跪于路旁,只叫:“莫念!莫念!有话快说了罢!”唐僧道:“猴头!还有甚说话!出家人行善,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行恶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亏。你在这荒郊野外,一连打死三人,还是无人检举,没有对头;倘到城市之中,人烟凑集之所,你拿了那哭丧棒,一时不知好歹,乱打起人来,撞出大祸,教我怎的脱身?你回去罢!”行者道:“师父错怪了我也。这厮分明是个妖魔,他实有心害你。我倒打死他,替你除了害,你却不认得,反信了那呆子谗言冷语,屡次逐我。常言道:‘事不过三。我若不去,真是个下流无耻之徒。我去!我去!——去便罢了,只是你手下无人。”唐僧发怒道:“这泼猴越发无礼!看起来,只你是人,那悟能、悟净,就不是人?”
那大圣一闻得说,他两个是人,止不住伤情凄惨,对唐僧道声:“苦啊!你那时节,出了长安,有刘伯钦送你上路;到两界山,救我出来,投拜你为师,我曾穿古洞,入深林,擒魔捉怪,收八戒,得沙僧,吃尽千辛万苦;今日昧着惺惺使糊涂,只教我回去:这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罢!罢!罢!但只是多了那《紧箍儿咒》。”唐僧道:“我再不念了。”行者道:“这个难说:若到那毒魔苦难处不得脱身,八戒、沙僧救不得你,那时节,想起我来,忍不住又念诵起来,就是十万里路,我的头也是疼的;假如再来见你,不如不作此意。”
唐僧见他言言语语,越添恼怒,滚鞍下马来,叫沙僧包袱内取出纸笔,即于涧下取水,石上磨墨,写了一纸贬书,递于行者道:“猴头!执此为照!再不要你做徒弟了!如再与你相见,我就堕了阿鼻地狱!”行者连忙接了贬书道:“师父,不消发誓,老孙去罢。”他将书摺了,留在袖中,却又软款唐僧道:“师父,我也是跟你一场,又蒙菩萨指教;今日半途而废,不曾成得功果,你请坐,受我一拜,我也去得放心。”唐僧转回身不睬,口里唧唧哝哝的道:“我是个好和尚,不受你歹人的礼!”大圣见他不睬,又使个身外法,把脑后毫毛拔了三根,吹口仙气,叫:“变!”即变了三个行者,连本身四个,四面围住师父下拜。那长老左右躲不脱,好道也受了一拜。
大圣跳起来,把身一抖,收上毫毛,却又吩咐沙僧道:“贤弟,你是个好人,却只要留心防着八戒有 言 语,途中更要仔细。倘一时有妖精拿住师父,你就说老孙是他大徒弟:西方毛怪,闻我的手段,不敢伤我师父。”唐僧道:“我是个好和尚,不题你这歹人的名字。你回去罢。”那大圣见长老三番两复,不肯转意回心,没奈何才去。
(选自《西游记》,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有校改)
《西游记》里的故事,除了孙悟空大闹天宫外,其余主要部分都是在写唐僧师徒四人去西天取经的故事。当了唐僧的徒弟之后,孙悟空不但仍然是故事的主角,同时,他那种疾恶如仇、艺高胆大、机警聪明的性格,也在重重磨难之中得到了更加充分的展示。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就是他们师徒四人取经路上的一段有名的故事。限于篇幅,这里只节选了孙悟空打死白骨精后,遭到唐僧误解,直至被赶出师门的一段文字。粗看起来,这似乎只是三打白骨精之后的一段余波。然而,作者却利用这段“余波”,对孙悟空(行者)和唐僧、猪八戒之间的矛盾冲突展开了更加生动的描写。稍有社会经验和阅读经验的人们都知道,内部矛盾从来都比外部矛盾更加复杂,因而也更加具有文学性。在这段“余波”里,孙悟空那种宁折不弯的性格,那种满腹委屈却又难以辩白,以及那种对师父的情谊和担心,从文中的一系列描写中被表现得淋漓尽致。正因为如此,这段故事才有别于孙悟空其他的降妖除魔经历,被多次改编为戏曲等艺术形式,并深深地打动了包括毛泽东等伟人在内的亿万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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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和郭沫若关于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唱和诗: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曾改编为绍剧。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浙江省绍剧团携此剧晋京演出,据说轰动一时。郭沫若看了此剧,感慨颇深,于是写了一首七律呈给毛泽东:“人妖颠倒是非淆,对敌慈悲对友刁。咒念紧箍闻万遍,精逃白骨累三遭。千刀当剐唐僧肉,一拔何亏大圣毛。教育及时堪赞赏,猪犹智慧胜愚曹。”毛泽东不大同意郭沫若的意见,便于1961年11月17日写了一首《和郭沫若同志》:“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郭诗重在批判唐僧的敌我不分,可恶可恨,毛诗却重在歌颂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和斗争精神。两诗相比,高下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