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三角中小企业接连恶意倒闭 政府掏钱埋单好心未必办好事

李　静

金融危机固然是压倒珠三角中小企业生存支柱的最后一根稻草，长期高度依赖国外技术、贴牌代工的外向型制造模式才是导致多米诺效应的根本原因。

来自华尔街的寒流，吹落了中国珠三角中小制造企业的一树枯叶。

2008年11月7日中午12点，广东江门新会区，这个知名家具制造基地眼下异常冷清。正是工厂下班时间，平时这个时候，会有大量的工人蜂拥而出。但今日，这个号称“第一侨乡”的岭南小城没有了往日的繁荣，除了零星走出来的打工人员外，公路两旁还多了空置的厂房，一些“xx家具厂”的招牌依然在。但大门上挂上了的冰冷的“铁将军”表明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与此情此景形成巨大反差的是，江门市胜利路44号的市劳动保障局却是人声鼎沸，工作人员忙得焦头烂额。蜂拥而来的讨薪工人，将劳动局围得水泄不通。

《IT时代周刊》从那些群情激愤的讨薪工人嘴里获悉，近半年来，新会区有大量家具制造工厂倒闭，而其中很多工厂都被老板不声不响地关门，卷款溜走。

员工对老板盯梢

小马是个来自山东的腼腆小伙子，之前在新会区一家家具制造工厂当工人，每个月拿着3000多元的工资。但几天前。他的老板悄悄地卷款逃跑了，欠下100多号工人的工资。

“都快年关了，谁想到厂子说倒就倒了呢!老板还欠了我们3个月工资，政府不会不管吧?”小马神色忧郁地说。

其实，据小马的同事透露，他们工厂早就露出了端倪，“平时发工资很准时的，都是每个月1号，但从上个月开始，老板一直找各种理由延迟发工资，一会说客户拖欠了大笔合同款，几天后就会到。后来又说银行存折丢了，挂失需要时间。”

卓越家具厂是现今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老板陈先生告诉本刊记者：“年初，新会区还有四百多家家具制造厂，但随着金融危机加深、人民币升值、人力成本的增加，以及国内房地产市场的低迷，家具出口和内需都受挫，如今已有1/3倒闭，还有1/3的厂面临倒闭，能够剩下来的也基本上在死撑。”

按照当地家具业的行规，很多厂家都是先拿木材等原材料后付款，或者先付一部分。另外，有些家具厂因为自身的制造能力不足，常从其他厂家拿货，赚取利润差价，一般也是先拿货后付款，整个行业都比较混乱。

“见大环境不好，一些企业主就通过各种途径转移钱物，将货物低价卖出，只留下一些不值钱的机器，然后趁夜潜逃。”据陈老板透露，“这种卷款逃跑、故意倒闭的企业在40家左右，大部分是没有在工商局注册的，逃跑了，根本无法追究。”

而事实上，即使是注册了的，逃跑了也不可能一一抓回。在新会，家具厂老板80％以上是外地人。

现在，家具厂的工人都诚惶诚恐，为了防止老板逃跑，当地工人甚至想出了一个臭招——对老板采取盯梢，工人们自愿达成共识，轮流关注老板的动向。

“我们希望老板能按时结工资，工资低一点都无所谓，最近见过太多的老板跑路了。”一名家具厂的工人这样说。

金融危机推倒多米诺

新会家具制造基地的迅速衰败只是目前珠三角地区整体经济不景气的一个剪影，随着国际金融危机向实体经济的蔓延，中小企业纷纷破产，实力较强的大型企业也不一定能幸免。

10月15日，全球最大玩具代工商之一的合俊集团在广东东莞樟木头的两家工厂宣布倒闭。由此，合俊这两家工厂7000多名员工一夜间失业。两个工厂的员工连续两天到镇政府上访讨薪。樟木头镇政府最后拿出2400多万元垫付了7000多名员工的全部工资。

继合俊集团玩具厂倒闭之后，10月19日，深圳百灵达有限公司宣布倒闭，拖欠员工薪资与货款近5000万元；10月20日，深圳宝安宜进利工厂破产；10月20日，坪山创亿玩具深圳有限公司倒闭；10月21日，深圳龙岗港声电子厂破产；10月21日，深圳西丽西洋服装厂倒闭，10月29日深圳卓华电子线路板厂的香港老板曾某疑将全部财务单据、电脑资料销毁后神秘“消失”，数十家供货商被拖欠近2000万元货款。

今年以来，国家紧缩性货币政策带来的效应凸显，再加上人民币升值，原材料价格上涨，国际油价居高不下，劳动力成本上升等因素，中小企业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国家发改委的报告显示，今年上半年全国共有6.7万家以上的中小企业倒闭。但业界观点认为，实际倒闭的中小企业数量远超官方数据。

不期而至的国际金融危机更是给国内经济造成巨大的影响，造就了国内制造业的“严冬”。国际消费市场需求下降，再加上现实中劳动供给等成本提升的多重挤压，目前珠三角很多加工贸易企业出现破产、停产、转产、转移等情况。

在日前落幕的第104届中国进出口商品交易会(广交会)也说明了珠三角企业目前的困境：据统计，本届广交会成交额比上届下降17.5％，比去年秋交会下降15.8％。

但在很多专家看来，金融危机等大环境固然是众多中小企业倒闭的外因，更重要的还是在于企业自身——内因的作用。“即使没有金融危机，这些企业也一样会倒闭的。”暨南大学特区港澳经济研究所所长陈恩教授认为。

陈恩教授向本刊记者表示：这跟倒闭企业的经营问题密切相关。作为长期高度依赖国外技术、贴牌代工的外向型制造业，在看似轻松地获得国际分工报酬的同时，自我创新能力、自有品牌开创能力却发育不良或日益退化。在内地环保标准提高、人民币升值、工资及原材料成本上涨、《劳动合同法》实施，以及对资源合理利用提出更高要求等情况下，处于产业链末端的这些低附加值的制造业必然会陷入困境。

此外，许多企业纷纷将资金投入高风险的证券金融市场，更使得资金链断裂。10月16日，有“糖王”之称的广东中谷糖业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总裁庞贵雄跳楼自杀身亡后，社会上关于其自杀的原因众说纷纭，但众多媒体一致指向其长期炒期货，由于国际金融危机导致其期货市场损失惨重，身后负债高达10亿元之巨。而据调查，合俊集团下属两家工厂的倒闭也是因为其2007年斥资超过1亿元入股福建天成矿业，以惨败收场，另有股东将2亿多元资金用于炒股，出现巨亏，最终导致该企业资金链断裂。

无良老板转移资产

和一些企业因经营和管理不善而倒闭的情形相比，更值得警惕的是一些企业的“恶意倒闭”。这类企业并不是接不到订单，生产也仍在进行，但是老板却突然间人间蒸发，留下厂子、员工和追债的供货商，等待政府出面解决问题，最终导致目前的“倒闭潮”愈演愈烈。“不赚钱就选择破产，这是目前的很多企业逃避债务的办法。而其实此前大多数资产都已被巧妙转移走。”有业内人士认为，随着金融危机扩散，赚不到钱的制造商们可能会倾向选择申请企业破产等合法方式，达到

某种不正当或非法的目的。有知情人士大胆预测，接下来可能会有不少商家以经营不善为由宣布破产，来逃避债务，但实际上资产已经被先期转移了。

深圳一家纽扣制造公司的王先生告诉记者，前段时间倒闭的深圳一家电子有限公司就属于这种情况。那家公司运作了十多年，规模也较大，但是突然就破产了，留下了一个烂摊子，这令业内人士有点不敢相信。“其实在破产前几个月，老板就已经在转移资产……蹊跷的是那位老板有几个兄弟，最近在他们的名下都冒出了自己的公司”。

“从中小企业老板的立场来说，许多都是出于资产安全方面的考虑，不愿冒风险再投资金而宁愿选择破产，既可以提前卷走本该属于供应商的货款，还可以规避还债风险。”一位分析人士表示。

有知情者告诉记者，目前转移资产的手段很多，常见的包括投资到其他关系人名下、盗卖固定资产、以他人名义另设企业合作经营等，而直接卷钱走人的较少。10月21日，龙岗港声电子倒闭时，就曾有供应商怀疑其借倒闭转移资产。

随着大量无良企业的恶意倒闭，越来越多的工厂工人被欠薪、失业。而在这些事件发生后，大部分人都把希望寄托于政府。

在合俊玩具厂倒闭之后，樟木头镇政府最后拿出2400多万元垫付了7000多名员工的全部工资。10月27日，在深圳百灵达公司倒闭之后，深圳的西乡街道办为该公司1200多名员工垫付了拖欠工资和加班工资共计855万元。

但陈恩教授表示，政府垫付欠薪是一种责任政府的体现，但这并非长久之计，也不值得鼓励。在他看来，东莞、深圳属于珠三角发达地区，在少数企业发生破产的情况下，政府还能拿出资金垫付工人工资，但如果是在经济欠发达地区，政府是否还有能力垫付?

而事实也证实了这点，政府并不能为所有企业埋单。日前，深圳福田区一工厂倒闭，老板卷款逃走，上千名被欠薪的工人上街游行示威。

据了解，在“合俊事件”爆发后，虽然政府帮忙垫付了工资，但在失业补偿金问题上，许多工人仍未得到满意结果。并且，供货商和债主也是受害者。据了解，合俊集团总共拖欠供货商近4亿元，百灵达停产风波中，受害者还有近30家供货商，被拖欠的货款金额达亿元。

垫付恐引发跟风效应

有专家表示，由此很有可能导致一些供货商的间接破产和间接欠薪，形成恶性循环。

陈恩教授认为，要解决此类老板恶意逃匿欠薪的问题，关键还是在于政府有关部门的事先预防。事实上，在眼下金融风暴的冲击中，近期大量的此类老板欠薪逃匿事件已经引起了有关地方和部门的注意。

广东省劳动和社会保障厅有关负责人指出，政府垫付欠薪是对工人的人道主义救援，本意是政府先向工人垫付部分欠薪，再向欠薪者追讨，但是垫付款项往往很难全额收回。因为这些倒闭的外向型企业，几乎都租用厂房，没有产权。如果破产，依据《破产法》只能拍卖设备，甚至一些企业的设备也是租来的，因此，政府很难从追讨中补齐垫款。

日前。国家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部长尹蔚民说：“最近发生一些企业关闭破产，老板蒸发，工人工资由地方政府垫付的情况，这是一种临时性措施，最终要从制度上解决这个问题。”

针对近期珠三角部分企业倒闭引发欠薪事件的连续发生，广东省已经开始行动。近日，广东省劳动和社会保障厅发布《关于近期部分企业倒闭引发欠薪事件的应对措施》，将对生产经营困难、拖欠工资1个月以上的企业进行监控，特别是外向型制造企业、劳动密集型企业，实施重点监控。对企业暂时无法支付工资的，应积极配合当地政府和有关部门千方百计筹措资金解决。

在这场人人自危的全球金融危机中。珠三角一带的打工人员都眼巴巴地期待在政府的介入下，企业能尽快熬过寒冬。

广东政府出台法规治理恶意倒闭

广东省劳动和社会保障厅发布《关于近期部分企业倒闭引发欠薪事件的应对措施》，将对生产经营困难、拖欠工资1个月以上的企业进行监控，特别是外向型加制造企业、劳动密集型企业，实施重点监控。对企业暂时无法支付工资的，应积极配合当地政府和有关部门千方百计筹措资金解决。

珠三角中小企业接连倒闭

10月15日，全球最大玩具代工商之一的合俊集团在广东东莞樟木头的两家工厂宣布倒闭。

10月19日，深圳百灵达有限公司宣布倒闭，拖欠员工薪资与货款近5000万元；

10月20日，深圳宝安宜进利工厂宣布破产；

10月20日，坪山创亿玩具深圳有限公司倒闭；

10月21日，深圳龙岗港声电子厂破产；

10月21日，深圳西丽西洋服装厂倒闭；

10月29日，深圳卓华电子线路板厂的香港老板曾某疑携款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