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 橹
柳月赖床了。早读课快下时,生活老师小张跑来告诉我。
柳月,10岁,三年级女孩,是刚从外地转进的插班生。她爸妈都在新城废品市场打工,孩子也一直就读于附近的一所小学。现在小小的她就转到家乡即我所执教的学校来。远离爸妈,自然在校过起了寄宿生活。
柳月跟我沾点亲,她叫我姑夫。是我帮她转的学,也是我送她插的班。顺理成章,我成了她的代家长。平时 柳月有什么事儿,老师都找我。
早春的阳光,羽毛似的,一羽一羽地落在校园里,落在正在发芽的柳树上。我穿过一片琅琅的书声来到学生生活区。
在简朴的学生宿舍里,八张小床安静地立着,床上四方的被子叠得有棱有角,两张课桌上茶杯、脸盆,一字排开,整洁清爽。10岁左右的孩子,衣食自理,还能把宿舍打理得干干净净,难得!在这些井然的床铺之间,柳月没整理的小床很是突兀,孩子呜呜地哭着,头蒙在被子里,妈妈,妈妈,我要妈妈……声音凄弱,看来哭了好长时间。小张说,她在开学这几天的晚上,每次都要哭一阵,念叨着妈妈,没想今天早晨升级到赖床了。
“爸妈都在城里打工挣钱呢,哪有工夫天天陪你上学!”我在心里有些可怜孩子,但嘴上还是硬起心肠劝她。
“我想妈妈,我要天天见到妈妈!”
“明天是星期五,晚上就能见到妈妈了!”
“我想妈妈,我要现在见到妈妈!” 柳月说着说着,就拔高了嗓门,哭得更凶了。
面对孩子如此简单却无法实现的心愿,我心里酸酸的,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柳月快起来,你看,你的好朋友都来了!”正当我不知所措时,柳月的班主任带着两位女生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我不要老师,不要朋友,我就要妈妈……” 柳月仍然闷头蜷缩在被窝里,呜呜地哭。没辙了,我绷了脸,假意喝她“起床”,但,从被窝里传来的一声高似一声的哭声,却分明告诉我:一种认为比上学更重要的情感,这时完全控制了孩子。
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万事上学为紧,我这个“代家长”只好硬把她从被窝里拽出来。班主任俯下身子,忙给她穿衣服。可柳月像被火烫了似的,倔强地说,我自己穿!我自己穿!看她自己利索地穿好了衣裳,又从被下取出一把木梳,前前后后利索地梳着头发,尔后,又轻手轻脚地拿出一根牛皮筋,两只小手在脑后上下翻飞,利索地扎出秀丽的马尾辫。之后,抽抽搭搭地洗脸、刷牙、用餐,都一条流水线似的,畅快。被班主任带走时,红红的眼睛里还汪着两颗泪,眼睛一眨,就滑到了地上!
上午第三节是活动课,我不放心地来到班上看柳月。在办公室里,班主任说刚才柳月的妈妈骑着摩托车从新城赶到学校(新城距学校大约35公里),柳月叫了一声“妈”,她妈跑上去,就给了柳月两个嘴巴子——啪!啪!声音脆亮,像两记响鞭抽打在春天的脸上,在寂静的教室里久久回荡。
“还想妈妈吗?”柳月妈妈的巴掌颤抖着,目光先软了一半,“要听老师的话!”
孩子蔫了,脸上红红的手指印子,红红的大眼睛,像七零八落的花瓣,飘下满地委屈和伤心。不知道妈妈是怎么走出教室的,但全班的孩子都看到了媽妈泪流满面的脸。
“柳月,早晨妈妈给你送了什么礼物?”见了我,柳月飞燕似地扑来,看着眼前不再哭泣的她,早已融入充满春天气息的班集体,我狡黠地一笑。
“哪有什么礼物,妈妈送了我两个大烧饼!” 柳月看着我不好意思地一笑,立即低下头去。
“还想妈妈吗?”
“不想了!”柳月摇摇头,说着伸出一根柳芽似的小指头,调皮地戳在心窝上,“想,就在心里想!”
早春的阳光,羽毛似的,一羽一羽地落在校园里,落在正在发芽的柳树上。欢闹声如潮的操场上,孩子们追赶着,打闹着,笑声在空中飞扬,如展翅的小雀,许多哭泣与忧伤也许还会再来,但毕竟春天是这么美好。
(选自《短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