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一个王朝的虎头蛇尾

2008-11-21 03:48
百家讲坛 2008年22期
关键词:王莽刘秀王朝

范 军

“起承转合”是八股文的规定套路,但是对一个王朝来说,它的命运也逃不出这四个字。所不同的是,每个王朝在起承转合的形态和时间长短上有区别。

秦朝的起承转合“起”得非常灿烂,力大那个势沉,但是“承”就出了问题。就像一根细长的脖子撑不起沉重的脑袋,秦二世很快就气喘吁吁,“秦”何以堪了。

所以接下来的情势就是急转直下,一个王朝在另一个王朝“分田分地真忙”的欢天喜地中急匆匆收场——虽然它开张时留下的满地鞭炮纸屑还没来得及清扫,但是出局的命运已是活生生的现实。

废墟上开始的起承转合

西汉这个王朝是在一片废墟上开始它的起承转合的。

虽然小个子男人刘邦以仁义得天下,但是坐天下呢?是不是仅有仁义就够了?

刘邦不知道。这个出身于草莽的男人在一片混乱之中猝不及防地坐上了那个人人向往的龙座,但是他却什么都没准备好——没有人天生就会当皇帝,就像没有人天生就会当船长一样,刘邦坐在驾驶舱内强自镇定地驾驶着“中华”号巨轮往前行进。他不知道前面会有多少险滩,也不知道具体的航线是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脚下的这艘巨轮是不是有隐患,而在不可知的前方,会不会有另一艘巨轮斜穿过来,与他宿命般地遭遇、碰撞。他的宿命就是驾驶,就是让他刘家的千秋万代都能够稳稳地驾驶——这实在是一项艰巨的工程……

当然王朝的宿命里肯定会有起承转合,如果刘邦和他的子孙们“起”得灿烂,“承”得有力,“转”得从容,那必定会“合”得壮美。但是刘氏家族真能做到这一点吗?刘邦不敢肯定。他连他自己的那一份本职工作能否做好都不敢肯定,更遑论其子孙了。

这是千秋霸业。殷鉴真可以说不远,秦始皇和他的子孙们还躺在陵墓里心有不甘,刘邦却要出发了……

刘邦只能出发。

这是他的宿命。

也是一个王朝的宿命。

“仁义”说到底是双刃剑。

在仁义中,刘邦得到了天下,但是在坐天下时,仅有仁义是不够的。

刘邦认为,秦朝二世而亡是做人不讲仁义。不仅对世人不仁义,而且对亲人也不仁义。

天下是什么?天下就是人心,就是兄弟齐心,其力断金。

所以刘邦在这个王朝出发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兄弟们一起出发。他不能把兄弟们扔下不管。刘邦成了汉高祖之后,把他的兄弟、子侄们分封到全国各地去做诸侯王。兄弟、子侄们是如此之多,以至于诸侯国四处林立。

到最后,刘邦发现,朝廷直接统治的领土只有15个郡,其他的都分封给各诸侯国了。

但是刘邦并不伤感。他真是一个仁义之人,而且心胸开阔。刘邦以为,从此以后,大汉这个国度将固若金汤。

因为这是真正的刘家天下,刘姓统治的天下。

但是刘邦错了。刘姓统治是不假,只是刘家人人都以为自己可以代替刘邦来统治。这是人心的微妙与迷失,这是刘邦式的仁义所不能承受的人性悲歌。

“七国之乱”就这样惨不忍睹地发生了。虽然此时的刘邦已撒手西去,承受这场王朝灾难的是汉景帝,但是制度设计者刘邦却难辞其咎——从这个层面上看,大汉“起”得并不灿烂,这个王朝初起之时就危机四伏。

汉武帝来解决这场灾难了。他对高祖的制度设计进行了矫枉过正:先是以诸侯们进献的黄金有问题为由一举废掉了106个王侯的爵位,同时让利于民。到景帝末年,大汉的农民们幸福地发现,他们已经过了五六十年休养生息的日子。而景帝也有一个幸福的发现要与民共享,那就是这个国家现在真是肥得不得了。仓库里堆满了粮食,旧的粮食还没吃完,新粮食又堆了上去,粮食腐烂成了一个国家最具幸福感的难题;国库里堆满了铜钱,铜钱是如此之多以至于让几任财政部长大伤脑筋:他们怎么数也数不清国库里到底有多少钱,因为很多钱串子都烂了,散钱遍地,无法计数。

当然最能体现大汉实力的是汉武帝的铁血出击。他依靠富足的国力对长期以来敲诈勒索大汉的北地匈奴进行了世纪反击——“却匈奴于漠北”——大汉在此时真正名震天下。因此,就“起承转合”的王朝铁律来说,大汉在“起”得危急之后竟迎来了“承”得有力的黄金时期。

而且黄金时期是漫长的,从文景之治到昭宣中兴,大汉的几任皇帝将这个王朝逐渐推向巅峰,让秦始皇和他的子孙们躺在陵墓里气得几度吐血,也让刘邦在九泉之下笑得合不拢嘴。关于一个王朝的兴盛究竟有多长的问题,刘邦其实在九泉之下也找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因为这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封建制度大试验,只有历史佬儿才会知道答案是什么。

昭宣中兴之后的成帝和哀帝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而且他们根本就不想知道,因为他们是王朝的宠儿,他们注定要担当享乐型皇帝的角色。当然,对于历史他们也不是没有一点贡献,特别是对于祖国的汉语言文化,他们各自都作出了名垂青史的贡献。比如汉成帝和汉哀帝就相继贡献了“环肥燕瘦”和“断袖”两个极其中国文化特色的词语。

毫无疑问,成帝和哀帝的所作所为使一个王朝的幸福时光增添了许多活色声香的气氛,这让处在巅峰时刻的大汉朝不由自主地走神了——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成帝和哀帝就像两个放荡的船长,他们心不在焉地开着“中华”号巨轮。在他们眼里,江面辽阔,前方波澜不惊,两岸更是一片苍翠,让人心旷神怡。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没有任何危险的信号值得他们聚精会神地驾驶巨轮……

但是不知趣的人出现了。大臣鲍宣对哀帝说,国家现在表面上看国力还可以,但是官员太肥了,农民太苦了,农民有“七亡”、“七死”之苦,可以说根本就没有活路,要担心他们揭竿而起啊……

哀帝冷冷地看了鲍宣一眼,感觉这个不知趣的人在危言耸听。

哀帝的冷漠让鲍宣闭嘴了。哀帝依旧快意人生,在一次次的“断袖”之中感受作为一个盛世之君的美好,直到一个叫王莽的年轻人在政界悄然崛起,并在若干年后让神奇的大汉朝在它的鼎盛时期猝死……

王莽由此成为西汉帝国的命运终结者。

历史的玄机无人勘破

在王莽出现的很多年前,有一个传说在人世间流传。

说是汉高祖刘邦在起事时带着他的追随者往芒砀山一路狂奔,但是一条蟒蛇挡住了去路。

这是一条宿命的蟒蛇,它带着历史的玄机挡住了一个伟大人物的去路。传说中的蟒蛇会说话,它对刘邦说:你是真龙天子,但我不能让你过去。

这条挡道的蟒蛇看起来不怀好意。

但是刘邦还是过去了。

他把它拦腰砍断,一分为二。

可历史的玄机看上去并没有被砍断,因为那条宿命的蟒蛇在其后的岁月里也把大汉朝一分为二,西汉对东汉差不多一半对一半,而寿长只有15岁的新莽朝就像一条细细的腰带横亘其间。

当然,这只是传说,是历史的流言蜚语。但是王莽的出现却让这个传说变得有几分真切,王

莽怪异地在西汉与东汉间充当了一个可疑的第三者——这是历史的恐怖时刻,而王莽的“莽”字又给了当时的人们许多遐想的空间:“莽”者,蟒也?

王莽这个人看上去一脸无辜。

何止一脸无辜,简直是一脸低调。

王莽仕途生涯的第一个职务是黄门郎。这还是拜他伯父大司马王凤所赐。王凤之所以推荐这个颇为落魄的侄儿出任此官是因为王莽的孝道。当时王凤由于脑血栓偏瘫在床,是王莽“不解衣带连月”地伺候,才使王凤人生的最后时光过得还有那么一些尊严。

王凤被感动了。王凤一感动就做了一个影响王莽一生的行动。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王凤用他那只没有偏瘫的手一笔一画地给太后、他的亲妹妹王政君写了一封举荐信——王莽从此在大汉政界崛起。

就像鸟爱惜自己的羽毛一样,王莽是非常爱惜自己的名声的。在政界,“王莽”两个字就意味着至诚至孝、廉洁奉公、不徇私情、洁身自好,是一个时代道德楷模的代名词。但是名声响亮的王莽却不被成帝看好,入仕六年来,王莽的职务仅仅升迁了一次,从黄门郎升为射声校尉——职务的变迁只是意味着王莽从低级官员步入到了中级官员的行列。仅此而已。

成帝不看好王莽的原因并不是他对此人有什么偏见,而是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他的心思全放在赵飞燕姐妹俩身上了。一个享乐型的皇帝与一个政声颇佳的官员之间,他们之间的距离何止以千万里计。

但是成都侯王商将这一切改变了。王商是王莽的叔叔,王莽有很多类似的叔叔在王政君成为太后的那一刻命运发生了改变——他们成了王侯,有了自己的封地。命运没有被改变的是王莽,所以王商看不下去了,他给成帝写信,要求把自己的封地分给王莽。

这是一封为王莽鸣不平的信,又是一封火药味极浓的信——王商这是在谴责成帝瞎了眼,让王莽这样的清官受委屈了。

好在成帝没有生气。成帝没有生气并不是他的涵养好,而是他麻木了。对于政治,成帝实在没有什么兴趣,他甚至只愿意做一个享乐型的皇帝而不是什么日理万机的皇帝,所以他很爽快地分封了王莽。有更多的人为他办事,他何乐而不为?

王莽终于三十而立,30岁的他被封为了新都侯,并且成为骑都尉光禄大夫侍中——这差不多是个皇帝侍卫官的角色了。此后王莽的崛起呈加速态势,八年之后,他成为这个帝国的大司马——一个仅次于皇帝的职务。

此时的大汉到处都在传播王莽的政声,没有人怀疑这样一个人会在日后成为一个王朝的野心家和阴谋家,而王莽本人也并没有露出他的狰狞。他看上去真是为这个国家好,出台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挽狂澜于既倒——为了遏制愈演愈烈的土地兼并现象,王莽发布了“限田令”,使得极有可能发生的农民起义被大大推迟了。成帝依旧在莺歌燕舞,王莽依旧在克己奉公,大汉还是那个繁花似锦、蒸蒸日上的大汉,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那条宿命的蟒蛇会在此时蠢蠢欲动,而历史佬儿此时也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换了个姿势准备沉沉睡去。

也许是时候未到吧,历史的玄机在此时还是无人勘破。

蛇冬眠并不意味着死去

哀帝继位的时候,王莽的政治生命遭受了严重的挫折。他被免职了,回到南阳的封地独钓寒江雪。

王莽之所以被免职和他的性格有关系。他看上去太刚直不阿了。他的刚直不阿突破了哀帝的心理底线,让哀帝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大地丢了一回脸。

这是一场宴会引发的冲突。哀帝坚持要把他的祖母和王太后相提并论,落实到宴会具体的礼仪上,哀帝要王莽把这两位老太太的椅子并排放在一起。

如果是两位寻常的民间老太太,她们的椅子无论怎么放都不成问题。

但这是在宫廷,在一个最重视礼仪的场合下,椅子的排序既关乎生者,也关乎死者。

它是一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

哀帝决心要按自己的意志做这么一件大事。

但是哀帝忘记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他系出偏门。他在即位前是陶恭王的儿子,只是因为成帝去世时没有儿子可以继承大统,他才有幸做了这个大汉的皇帝。

因此按照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哀帝应该低调,应该奉先帝的母亲王太后为第一皇太后,而不应该在先帝尸骨未寒之时强势上位,这是不智之举,当然也可以说是不孝之举。

哀帝的不孝之举遭遇了以孝道为先的王莽的抵制——王莽将哀帝祖母的椅子放到了一边,在宴会的最中心摆放的是王太后的椅子。但是这场PK最后的胜利者却还是哀帝:相权再强硬,硬不过皇权的至高无上。哀帝失掉的是他的面子,而王莽失去的却是他的位子。

王莽就这样黯然地离开了长安。

但他并不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他将他的官声和义举留在了长安无数人的心里。他是注定会回来的。

一条蛇冬眠并不意味着它死去,而只是意味着它在为春暖花开时的苏醒积蓄能量。历史的玄机就是这样的微妙并难与人言。

王莽是传说中那条冬眠的蟒蛇,他是注定要苏醒的。

王莽苏醒在公元前2年的正月初一,这一天大汉王朝发生了骇人听闻的日食。这一年也是哀帝元寿元年,新年伊始老天爷就发出如此严厉的警告,这不仅使官员们人心浮动,就连哀帝本人也是狐疑不已。无数的官员纷纷上书请求皇上将王莽重新召回京城,以解天愆。哀帝心一软,下旨王莽回京。

这是一道宿命的谕旨,就像一个春雷惊醒了那条冬眠已久的蟒蛇,蟒蛇开始势不可挡地往京城方向游走,但它不是一条孤单的蟒蛇,它的身上凝聚了一个王朝的民心士气,是注定要成大事的。历史佬儿也在此时结束了自己的昏昏欲睡,注视着这条蟒蛇的一举一动。接下来,一条蛇和一个王朝,究竟要发生怎样的关系?它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又将如何一一演绎昵?

气血不足的王朝PK强势王莽

仅仅过了一年,25岁的哀帝就死翘翘了。

这是一个同性恋者之死,同时也是一个王朝气血不足的前兆。

因为他和成帝一样,也是膝下无子。所以大汉朝的王位传承只能再次系出偏门——中山孝王九岁的儿子刘衍成为了西汉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平帝。

这是一次在王莽严格监控下的帝王选拔赛——平帝是他亲自选定的。王莽这条蟒蛇在王太后的亲切关怀下,在大汉子民的热情关注下,迅速坐大,重新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

事实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形式上的,因为平帝实在太小了,受王太后的委托,王莽摄政监国。

一个气血不足的王朝在强势王莽的带领下开始了它的新征程。王朝依旧姓“汉”,但是这个王朝却打上了越来越鲜明的王氏烙印。公元元年的时候,有南越人向朝堂上进献白雉和黑雉,因为周朝时曾有人向周成王进献白雉,朝廷便有好事官员上书要求封王莽为“安汉公”——王莽真真是仅次于皇帝的人了;公元4年,王莽的女儿成了平帝的老婆,王莽再次双喜临门,他不仅是平帝的岳父,而且荣登宰衡之位;公元5年,王

莽几乎和皇帝平起平坐了,因为有487572人上书要求给王莽加九锡。这是一次令人心跳的加锡。因为九锡是九种极其尊贵的物品,按古制,一个大臣要是被加了九锡,那就意味着他取得了接近皇帝的位子。

王莽如愿以偿了,487572票!一个王朝前所未有的大海选将王莽推上了大汉政界第一超男的PK台。在这个高处不胜寒的P K台上,只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被历史宿命推着走看上去却一脸无辜的王莽,另一个则是他的女婿、一脸茫然不知“汉”之将亡的懦弱皇帝——平帝。

PK即将到来,因为一山难容二虎。

PK即将到来,因为蟒蛇已在历史的轮回中等了太久,它是注定要在世纪之交有所作为了。

于是那块致命的石头就在王莽被加九锡七个月后悍然浮出水面。

这是一块上圆下方的白色石头。献石者说他是在京城附近挖井时挖到的,挖到后觉得事态严重,一刻也不敢耽搁就直奔宫中。

当然,在这个世界上,石头长成白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上面刻的那些字:告安汉公莽为皇帝。

此刻,这块致命的石头静静地躺在一脸无辜的王莽面前,和他一块观赏这块奇石的则是一脸茫然的平帝。献石者跪在他们的身后大气不敢出,将这道历史的难题留给了眼前这两位当事人。

王莽看了看平帝,希望他能说什么。

有些话,双方当事人只有一方可以说,另一方不可以说。王莽希望平帝做那个可以说的一方。

但是平帝动了动嘴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是历史的冷场时刻,平帝不愿意多说什么。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是请君入瓮的游戏,只是现如今,他很难走出这只巨大的瓮了。

他身后的王朝也走不出这只巨大的瓮了。

但是王太后生气了。

王太后一般是不生气的,因为她年纪大了,什么都看透了。

她这一回生气是生自己的气——还是没有把一个人——王莽看透。

事实上全国人民都没有把王莽看透——这条蟒蛇实在是伪装得太好了——以至于全国人民都把他当成圣人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推。

人人兴高采烈,人人满怀期待,人人都没有看到王莽那条可疑的尾巴——蟒蛇的尾巴,但是王太后看到了。这条如此触目惊心的尾巴让她骇然,王太后要坚决地制止王莽的蠢蠢欲动。

王太后说:“此诬罔天下,不可施行!”

王太后嘴里的“诬”就是白色石头上刻的那些字:告安汉公莽为皇帝。

但是大臣们却不认为这句话是“诬”,他们更倾向于将它视作上天的旨意。

汉将亡也。上天在好多年前就发出旨意了:成、哀两帝天天沉醉在温柔乡里却都膝下无子,这是末世的征兆,是一个王朝气滞血瘀的表现。成帝时天象异常,吓得他跑到天坛去读自己写的《罪己诏》。在《罪己诏》中成帝承认在他的治下国家“变异数见,岁比不登,仓廪空虚,百姓饥馑,流离道路,疾疫死者以万数,人至相食,盗贼并兴”。

但是天象依旧异常。到了哀帝时,这个王朝不得不宣布改号,改成“陈圣刘太平皇帝”,希望天下太平。可改号后第三年,人心还是不得安宁,四处有人在传一场天崩地裂的大祸近在眼前。为了避祸,几万人跑到长安来秉烛夜游,整个京城彻夜不宁,几乎处在动乱之中。

所以这一次,大臣们认为上天又发出旨意了,为江山社稷着想,王太后不应歪曲天意,相反应该尊重天意,顺天而行。

王太后沉默了。

当然王太后沉默并不表示她要尊重天意,顺天而行。她想再看看,看看什么叫人心所向,大势所趋。看看一条蛇的能量究竟有多大。

新的符命接踵而来。

这次是一个叫哀章的太学生来献符。时为初始元年(公元8年)的十一月。哀章献符的时候夕阳正在西下,站在冬天的血色黄昏里,哀章站成了一个历史的宿命符号。哀章说他昨天夜里做了个梦,梦见老天爷和高祖皇帝联名给王莽写了一封信,命令王莽不要再犹豫了,要立刻登基,改朝换代,新朝的名字就叫做“新”。哀章还说老天爷和刘邦同时摁了手印,两人联保证明王莽是真龙天子。天亮的时候,哀章果然在床边看到了这封“天书”。

在满朝文武面前,哀章打开了那封沉甸甸的信。满朝文武神情肃穆地传阅这封信。他们都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瞻仰了老天爷和刘邦的手印:一个疑似龙爪的符号和一个看上去有些拙笨的男性大拇指印。

没有人怀疑那两个手印是假的,传说中的龙他们从来没见过,故去好多年的高祖刘邦的大拇指长什么样也无人知晓。这是一个帝王的隐私,永远都不可能解密的帝王隐私,一如这封来路不明却又深得人心的信一样——它是神圣的隐私,是不可以怀疑和亵渎的。

信最后到了王太后手里,她没有看一个字。

事实上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看与不看这封信已经没什么要紧了。

因为她终于知道什么叫人心所向、大势所趋了,也终于看清一条蛇的能量有多大。对于王莽来说,从一个落魄青年走到皇帝的位置,这个过程仅仅是个人身份的改变,但是对于已走过两个世纪的大汉朝来说,它却意味着一个强大时代的终结……王太后让这封信飘落到地上,眼泪流出了她的眼眶。她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这个王朝最后的散场时刻是如此地沉默和无趣,以至于很多年后史官们都搞不清楚这其中曾经发生过哪些真实的细节与故事。

他们唯一能搞清楚的是新朝皇帝王莽随后进行的轰轰烈烈、史无前例的大改革。

不是一个俗人

这场改革充分证明了王莽不是一个俗人。

因为俗人不可能进行这样具有空想社会主义性质的改革。

王莽要把天下的土地都收回来,然后再均分给天下人。作为西汉王朝最后一任实质上的领导人,王莽早就明白“先有天下不公,才有天下不宁”的道理。他要扭转这一切,而他所开辟的新朝要想成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最天长地久的王朝,就要吸取前朝败亡的教训,让天下人心思定,让天下成为天下人的天下。

王莽还要废除奴隶买卖,倡导人人平等的新朝观念。这的确是争取民心的工作。王莽一声令下,360万的奴隶就恢复了人身自由。王莽同时还大力反腐败。西汉末年,腐败不仅把国库给贪空了,还把民心给贪散了,王莽规定:从今往后,发现有贪污者,要没收他所有财产的五分之四以上交国库。至于为什么是五分之四而不是全部,王莽解释说,新朝的制度是要治病救人、惩前毖后,要让贪污者留一点生活费继续存活着,以便他能看到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将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改革家王莽的一个可爱之处。王莽的另一个可爱之处是他模仿《周礼》,在长安城建了一个门,门下坐四个人,面朝四方。他们的主要工作是接受群众上访,打击贪官污吏。同时为了体现政府工作人员的廉洁奉公,王莽带领他的同僚们主动降低工资,以共渡一个新王朝最初的难关。

当然王莽的改革不止于此,他还深入到经济领域的核心地带,带头搞起了货币改革。新朝用

新币并不新奇,当年秦始皇也这么兴致勃勃地改革过,新奇的是王莽的货币改革太深奥难懂了。他无中生有创造出十几种新货币来,一方面展示他在货币理论和实践上的高智商,另一方面也在附带考察伪币制造者的智商究竟有多高,他们的应变能力强不强。

王莽可能打心眼里认为,一个王朝的新货币越多,这个王朝的财富就越多。王莽是真心希望新朝好,希望新朝胜旧朝。

但是王莽的改革失败了。

人世间的事真是匪夷所思,王莽呕心沥血的改革一夜之间得罪了上到王公大臣、豪强大户下到底层民众的社会各阶层人群。他寄托在新朝上的光荣与梦想再也不能开花结果了。曾经是人心所向的王莽面对的却不再是大势所趋,而是大势已去,因为跟他作对的人越来越多。这个国家最稀缺的资源竟然是监狱——很多反对改革的人不是躺在监狱里就是在去往监狱的路上。关于这一点,《汉书·王莽传》是这样记载的:“于是农商失业,食贷俱废,民人至涕泣于市道。及坐卖买田宅、奴婢,铸钱,自诸侯、卿、大夫至于庶民,抵罪者不可胜数。”

王莽终于不再是那个激情四射的改革家,他成了一个孤独的思考者。关于新朝,他第一次开始怀疑它究竟能走多远,因为在这个国家的上空,一些隐隐约约的耳语开始在四处飘荡。那是反对他的声音,甚至还有反对他的暴力行为。而这一切,他都要孤独地面对。

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王莽——一个以非典型方式上台的皇帝,一个在现阶段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造反为什么

作为景帝之后,刘秀站出来造反的时候他的家庭成分应该是富农兼工商业主。

刘秀的财商不错,如果王莽的改革不是那么猛烈的话,他也不会为自己的100多亩地的归属而患得患失。可是王莽改革的动作太生硬了,他手下的官员也太会敲诈勒索了,这样一来,刘秀的生活就失去了安全感。

但是,在南阳郡蔡阳县(今湖北枣阳)老家失去安全感的刘秀并没有立马选择造反,而是选择了逃跑。他逃到新野(今河南新野)准备东山再起。这个东山再起的意思是刘秀要通过自身的刻苦努力把生活水准提高到王莽改革前的状态。刘秀在新野利用不同地区谷物的价格差,干起了投机倒把的买卖。刘秀就这样卑微地生活在新朝最初的年头里。他看上去比作为田舍翁时代的那个安分守己的刘秀更为落魄,但好歹没有饿死在新野街头。

说到底,刘秀的人生理想也就这么丁点儿大。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个人,会是未来东汉的开国皇帝,会再续大汉数百年的霸业。这一点刘秀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只想小心翼翼地躲避命运对他的纠缠,但是命运这东西有时候跟流氓差不多,会不由分说地去强行纠缠一个人。

宛城(今河南南阳)豪强李通作为命运的使者不请自来了。李通请刘秀去喝酒,边喝边告诉他两句话。第一句是“刘秀当为天子”,第二句是“刘氏复起,李氏为辅”。刘秀明白李通这是想造反,要拉他当旗手。文景时代,那是一段多么激情燃烧的岁月;景帝之后,这又是多么具有号召力的招牌!刘秀太明白李通的所思所想了。

事实上李通想造反刘秀是不反对的,在这样的时代,除了王莽,几乎没有人不想造反的。刘秀强烈反对的是自己被利用。一来是刘秀胆小,二来所有的历史经验都证明,当旗手绝没有好下场——特别是在这个旗手还没有想明白、患得患失的时候。

但是刘秀他大哥刘縯笑了。和刘秀不同,刘縯对自己的身份有着深刻的角色认同。他太在乎“景帝之后”这块金字招牌,时刻想着怎么让自己增值。他在心里一边大骂李通瞎了狗眼不找自己而是找他的田舍翁弟弟去做“天子”,一边还是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理劝刘秀要抓住机遇扛起大旗翻身上马——因为在新野闹市区悍然地投机倒把也是一种犯罪。这叫犯了“扰乱市场经济秩序罪”,按新朝法律被抓住了是要流放边地的——刘縯如是警告他弟弟。

刘秀一声叹息,被迫作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公元22年十月,刘秀和李通等人在宛城起兵造反,这一年,他28岁。与此同时,刘縯在老家起兵响应。他们构成了绿林军的重要武装力量。前朝的皇族向成立不久的新朝发出挑战,王莽感到:麻烦大了。

刘秀生存术

当然,扛着前朝金字招牌起兵造反的不只是刘秀兄弟俩。

还有刘玄。

他也是景帝之后,他的身边甚至有一群“粉丝”在支持他。

这样一来,问题产生了,都是景帝之后,打起仗来到底听谁的?谁比谁强多少,谁比谁又差多少啊?!

在刘秀兄弟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的时候,刘玄想明白了。公元23年二月,他在“粉丝”们的武装保卫下,在刘秀兄弟的复杂眼神注视下,悍然称帝,自号为更始帝。

革命问题首要的是领导权的问题。获得领导权就是要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先下手吃馍,后下手喝汤。人生的道理无非就这么简单。

刘秀兄弟那叫一个心情复杂,进退两难。之所以会进退两难那是因为他们也并非什么都没捞着——在承认刘玄为皇帝的前提下,刘縯为大司徒,刘秀被封为太常、偏将军。

但是刘缤并不满意刘玄的封赏。因为司徒再大,那也是刘玄领导下的司徒。他在满腹委屈之下给刘玄写了一封著名的信,建议刘玄缓称帝、广积粮。刘縯说现在形势太混乱了,绿林、赤眉同时起事,早早称帝不是一件好事啊。出头的椽子先烂,先称帝的先挨打。我们干吗要惹火上身呢?还是让别人先称帝,我们在后面摘取胜利果实吧!最后刘縯还严正声明自己对刘玄没有任何成见,自己也根本就不想称帝。

刘縯的信被公开后得到了一些绿林军高级干部的支持。但同样地,支持刘玄的人也很多,因为他们看出了刘縯的狼子野心。刘玄也看出了刘縯的狼子野心。双方的PK进行得很激烈。而这一切,王莽是看在眼里,笑在心头的。他希望这样的PK能导致两败俱伤的结局。这样的话,他就可以有机会重新收拾人心。

但是王莽的希望落空了。因为刘玄的“粉丝”太疯狂了,他们表态要合出身家性命支持自己的偶像。最后态度决定一切,刘玄胜利了。造反者的事业没有受到什么挫败,刘縯只能灰溜溜地找个角落悄悄地疗伤。自此,他的命运就被定格了:几年之后,更始帝刘玄找了个茬处死了他。

在这场二刘PK的历史大悲剧过后,人们在回想这一切时几乎看不到刘秀的身影。不错,刘秀在刚开始也是对刘玄称帝心存不满的,但是他没说出来。这是一个“度”的问题,也是一个生存术的问题。人世间的很多事最后都取决于当初有没有说出口。

刘秀把握了这个“度”。他默默地接受了太常、偏将军的职务,继续在绿林军中韬光养晦。事实上,他还真不是个太有机谋的人。他的处世小窍门就在于锋芒不露,这是他性格使然。他还是他,那个南阳郡里的田舍翁刘秀。可就是这样的性格,让他最后竟能坐收渔利、笑到最后。

这不仅是刘玄瞎了眼,说到底也是王莽瞎了

眼。因为在接下来的昆阳(今河南叶县)之战中,刘秀让王莽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幻灭”的滋味。王莽的40万大军在昆阳城下全军覆没,从而为新朝的分崩离析定下了一个不可挪移的坐标。

昆阳的那些人那些事

昆阳之战这把火,准确地说是刘玄烧起来的。

就像刘縯所预测的那样,因为刘玄高调称帝,王莽的目光被吸引过来了。

原本,王莽是要一门心思先消灭赤眉军的,但既然绿林军要喧宾夺主,那他也不能不镇压。

改革改不下去,起码镇压要镇压下去吧。王莽任命王邑、王寻为统帅,集结40万重兵杀气腾腾地直扑昆阳。

此时的昆阳只有差不多一万的汉军,刘秀领导了其中的几千人,也算是主力干将了。当然汉军真正的主力在攻打宛城,他们还不知道昆阳已被围得跟铁桶似的,那叫一个滴水不漏。

但刘秀还是带着13个人从昆阳城里“漏”了出来。这就是低调的好处。低调的刘秀从新莽军最不可能的方向突围成功了。当然突围不是目的,跑出去搬救兵回援才是目的。

刘秀成功了。他从定陵等处拉来一支队伍,准备回援昆阳。只是这支增援队伍实在是少得可怜,总共也就3000多人。历史眼看着就要在此处发生一场极不对等的军事大PK,刘秀他能胜出吗?

在刘秀日夜兼程往回赶的时候,守在昆阳城的王凤等人却向新莽军统帅王邑、王寻哭着喊着要投降了。

实在是守不住了。40:1,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仗根本就没法打。王凤甚至怀疑刘秀是跑出去风流快活了,而不是去搬什么救兵。所以他也不愿意苦着自己,还是降为好。

但是王邑、王寻竟然铁青着脸没有答应。他们怀疑其中有诈。他们要对这些反叛者斩草除根。

昆阳守军就这样被逼入了绝境。

于是奇迹发生了。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们把昆阳城守了差不多有一个月。

这是致命的一个月。

这是阴消阳长的一个月。

这是绝处逢生的一个月。

这是新朝贻误战机的一个月。因为就在这一个月内,更始帝刘玄和他带领的汉军主力攻克宛城,从而为回师解围昆阳创造了有利条件。

这一个月的作用随便怎么估量都不为过。

但是这一个月的作用,王邑、王寻愣是没看出来。

只有严尤看出来了。

严尤是新莽军中的一个地方将领,曾经多次和汉军交过手。他知道汉军主力的厉害,他更知道汉军主力攻克宛城后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所以他建议二王:放弃昆阳,直扑宛城攻打汉军主力。

但是严尤这话说晚了。

因为王邑、王寻骑虎难下了。

王邑、王寻是有地位的人。

有地位的人都爱惜自己的脸面。

当初王凤求降的时候他们既然不允,现如今只有打败他们才是正途。

唯有如此才能保住新朝统帅的脸面。

他们更加猛烈地进攻了。

王凤则带领汉军更加猛烈地防守了。

战事就这样陷入胶着状态,直到刘秀日夜兼程赶回昆阳城下。

昆阳城在此时具备了哲学上的意义。

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

刘秀也想带人冲进去,以解救汉军。但是他发现,区区几千人,真要突破40万人的包围冲进城去,很难;真的冲进去之后,要想有所作为,更难。

因为这是真正的以一当十。而按照人世间的真理,以一当十却能取胜,是小概率事件。

但是刘秀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因为人生很多时候都只能硬着头皮上。刘秀也不例外。

刘秀发起了冲锋。

不过刘秀的冲锋遭到了新莽军的蔑视。他们只派出了一万人进行拦截,另外39万则优哉游哉地进行了围观。

这是一个王朝的军事力量对另一个潜在王朝军事力量的嘲笑。但是这种嘲笑很快遭到了报应——历史佬儿生气了。历史佬儿让40万新莽军丧身昆阳城外,成为一个个短命王朝的孤魂野鬼,他甚至让其中的领军人物对新朝彻底失去信心——比如严尤,这个正直的人最后投奔到原汉朝宗室刘望门下,成为反对新朝的一支有生力量。

不过,历史佬儿也让一个名字从此变得如日中天。那就是刘秀。作为昆阳之战的灵魂人物,刘秀打造了一段人世间最离奇的战场传奇。但是刘秀没有想到的是,一向低调的他,此时正把自己推到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因为有一个人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阴郁了。

空手而来比有备而来更有力量

一直以来,刘玄都没有拿正眼看过刘秀。

一般来说,刘玄这样级别的江湖大佬,是不会轻易拿正眼看人的。

这个世界上的人很多,值得他正眼看的却不多。

有两种人他会拿正眼来看:

有利用价值的人,

旗鼓相当的对手。

所以,在刘秀兄弟当中,刘玄只看过他哥。

他是把刘缜看成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但是刘縯很快就不旗鼓相当了,因为他萎得很快。

对于一个萎得很快的对手,刘玄是漠不关心的。

他现在关心的人是刘秀。

因为在刘秀身上,他看到了一股可怕的力量。他甚至看到了人心向背——刘秀拿下的不仅是昆阳,还有一个王朝几乎全部的军事力量。这是一个王者的处女秀啊!刘玄不寒而栗。

所以在经过一番痛苦的思考之后,刘玄杀死了刘縯。

没错,他杀的就是那个萎得很快的刘縯。但是刘玄的目的并不在此——他是想借杀刘縯来看一个人的反应。

刘秀的反应。

如果刘秀借机反了,那他正好有了一个清除异己的极好借口——趁着这个王者羽翼未丰,刘玄要永绝后患。

但是刘玄失望了。因为刘秀没有反。刘秀非但没有反,反而孤身一人跑到宛城来找到他负荆请罪。这让刘玄左右为难。

在这样的情境之下,更始帝刘玄根本就杀不了刘秀——刘秀如果带大部队来他倒可以围而歼之,可刘秀空手而来他就不好办了——刘秀是这样地一脸诚恳,为兄请罪,实在找不到除去他的理由啊!

有的时候,空手而来比有备而来更有力量;一脸诚恳比一脸奸诈更有杀伤力。刘玄明白,他杀不了这个男人了。

但是可以远离他,或者说让刘秀远离龙位。刘玄对刘秀明升暗降,拜他为破虏大将军,让他杀到黄河以北去,为未来的国家建功立业。

更始帝刘玄不想看到这个男人,更不想把直捣虎穴的任务交给他。有关直捣虎穴的活,他只想交给自己的亲信去完成。

帝王争霸赛

王莽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他在深刻体会他的“幻灭”感。

王莽的“幻灭”感不仅仅在于他的40万大军在昆阳城下全军覆没,更多的还在于他对自身价值的怀疑。他是个有委屈的人。

当然,对于传说中的那条蟒蛇,王莽是绝不对号入座的。他能够深刻认同的自身角色是一个改革家,最多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改革家。

但是历史不给他这个机会了。不给他继续拿当下社会作容器进行经济试验的机会了。

因为刘玄的大部队已经挺进到长门宫。很多

年轻的生命在那里聒噪不止,抒发着他们对于未来社会的种种向往。这些聒噪的声音传到饿汉王莽的耳朵里,让他悲从中来——这些人,就这么迫不及待,不给他一点反省的时间吗?

王莽跑到长安南郊号啕大哭。这是一个王朝最后的号啕大哭。王莽质问苍天:“皇天既命授臣莽,何不殄灭众贼?既令臣莽非是,愿下雷霆诛臣莽!”

王莽真是委屈到了极点。

公元23年九月初三,王莽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他的脑袋被汉军砍下,随后被打包快递到宛城。因为更始帝刘玄还呆在那里等着观赏。当然他并没有看到那个传说中的蟒蛇的脑袋,他看到的是一个焦虑、略带神经质的68岁老年男人的头颅。这让他有些失望。他几乎正眼都没瞧一下就将它扔到了一边,然后开始严肃地思考这个国家往哪里去的问题。他的思考是那样深沉和一本正经,以至于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帝王的思考。

历史佬儿也在此时陷入了沉思。毫无疑问,王莽的新朝在经过过山车式的动荡之后已经寿终正寝了,江山易主已是不争的事实。但“易主”易给谁昵?谁是这庞大江山未来的主人呢?历史佬儿皱起了眉头。因为在东方,赤眉军正在日益坐大,号称已有30万人。一个叫刘盆子的人成为了这支队伍的最高领导人。刘盆子虽然不是景帝之后,但是出身也不简单。他是西汉城阳景王刘章之后,靠着这块遥远的牌子,刘盆子也跃跃欲试要称帝……

问题来了——在接下来的帝王争霸赛中,谁能胜出昵?又或者,还会不会杀出一匹黑马来,让人大跌眼镜?!

谁都说不好。历史佬儿也说不好。

如果要写回忆录的话,很多年后,刘玄一定会采用倒叙的方式来写:我的帝王生涯,开始于王莽死后的那个晴朗的下午……

的确,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历史时刻,刘玄和他的追随者是以雄赳赳气昂昂的状态挺进长安的。但很快,他就迷失了,而且是“目迷五色”的迷失,长安的富贵繁华与活色生香让他忘记了天下还并不太平,忘记了刘盆子及其身后30万人往长安进发时发出的沉重却又带些轻快的脚步声。

但是一场历史性的大PK并没有发生。公元25年九月,刘盆子及其身后的30万人马不费一枪一弹就进入长安城,迎接他们的是更始朝的城门校尉李泛。李泛很明白双方的实力对比,也很愿意识时务做俊杰。更始帝刘玄则连夜出逃——在那样的一个乱世,30万人是一个足以吓死人的数字。即便刘玄要抵抗到底,也没有人愿意陪他一起PK。所以刘玄只能选择出走。

刘玄最后死在了荒郊野外。他的帝王生涯满打满算也只有两年零十个月。

刘盆子就这样义不容辞地坐在了刘玄曾经坐过的那个位置上。他的30万手下也义不容辞地在长安过起了大吃大喝的生活。但是问题很快就来了,30万人大吃大喝对一个城市来讲是非常致命的。长安再大,也经不起这样坐吃山空。他们只得选择四处出击,去打点野食回来——曾经威震天下的赤眉军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这让天下群豪心中颇有想法。

当然最有想法的是刘秀。此时的他已定都洛阳,开始展现王者风范。的确,作为这个时代最黑的一匹黑马,刘秀已经等待了太久,也忍耐了太久。当不可一世的赤眉军也成为强弩之末的时候,刘秀知道,他的机会来了,他可以华丽转身了。

公元27年的正月,一场你死我活的大决战在崤底拉开。决战的双方是赤眉军和刘秀的部队。这场战争的最终结果是刘盆子向刘秀告降。刘盆子不仅输掉了他的全部家底,也输掉了一个人的尊严——刘盆子被俘后,刘秀问他:“自知当死不?”刘盆子回答说:“罪当应死,犹幸上怜而赦之耳!”

刘秀笑了,笑得很满足。这是一个王者满足的笑,也是一个正在到来的崭新王朝满足的笑。的确,在这场由众多天下群豪参演的历史大剧中,刘秀无疑是戏份儿最重的男主角,也是唯一一个从头演到尾的人。其他的演员大多在中场就退场了。这其中有他的本家兄弟,甚至有他的亲哥哥,但是刘秀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出于剧情需要,他有时需要猫哭老鼠,有时又需要以笑掩泪。没办法,这是历史佬儿安排的剧情,而他只是个演员,尽力而已。不过,他应该是幸运的,因为他目睹了一个王朝最后的起承转合,也亲身参与了史上最强的捕蛇行动。但他最大的幸运还在于,他拉开了一个崭新王朝在今后长达一个半世纪的演出序幕——东汉朝开始了……

江山还是那些江山,剧情却已是全新的剧情,这一次的起承转合注定与以往不同!

编辑/汪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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