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后宫这本翻不透的书

剑　夫

老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放在后宫，也很贴切。

后宫生存真是一门学问，我们至今仍然找不出哪怕一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生存之道。

美丽耶？婉顺耶？同甘共苦耶？权谋多诈耶？随遇而安耶？都是，也都不是。这就像人性，也像爱情，各有各的幸福，各有各的不幸。

美丽显然是进入后宫的敲门砖和脱颖而出的基本条件。那些在历史上获得专宠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国色天香，让皇帝看一眼都疑为天人。

赵飞燕本来是阳阿公主府的一个舞伎，汉成帝刘骜在阳阿公主府宴上，一眼就盯上了。这美人儿不但艳质卓绝，舞姿更是晃得刘骜心里乱痒，宴席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带回皇宫临幸，爱得不可开交。不久又听说赵飞燕的妹妹赵合德姿容更在其上，嘴角直流哈喇子，起了得陇望蜀之心。哪知赵合德深谙欲迎还拒之道，偏偏摆出一副“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架势。越是这样，越勾得成帝整日茶饭不香。赵合德一看火候到了，才答应了皇帝的请求，从此专宠一生。自有了赵合德，刘骜觉得以前简直白活了，千百次的艳遇都毫无意义。他将赵合德那丰润饱满的身体称为“温柔乡”，说：“我宁愿在她这温柔乡里死去，也不愿效法武帝追求长生不老的白云乡！”后来果然如此。

再如张丽华。张丽华生得如何？“容色端丽，每瞻视盼睐，光采溢目，照映左右”，“常于阁上靓妆，临于轩槛，宫中遥望，飘若神仙”。这样的一个美人，南朝陈后主经常抱置膝上，共决奏章。陈后主肚子里有点文采，曾做《玉树后庭花》以颂其艳：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后来杨广南征，也听说了这么个美人，想留下来自己享用。可其长史高颎先入建康，属于看不得红颜祸水一派，先斩了。杨广衔恨在心，日后找个机会把他杀了。

可惜当时没有照片，我们只能从文字中揣摩了。留下照片的也有，咸丰同治光绪的后妃图。按现在的审美标准，已经看不出其美妙何在。那个备受光绪宠爱的珍妃，也是一副胖乎乎的模样。可能是慈禧太后和武元杨皇后一样，专拣些所谓端正的进来，以免同治光绪被红颜给祸害了。所以，同治帝不得已，有时候偷偷溜出宫门，到前门外八大胡同去尝尝鲜，以至于染病而死。

由珍妃的际遇也可以看出，其实模样是一方面，关键还是和皇帝对脾气，掐准了皇帝的那块痒痒肉儿。

晋武帝后宫贵嫔胡芳就很有点儿脾气。泰始九年，武帝挑美女进宫，胡芳既入选，光宗耀祖的事儿，高兴才对啊，可胡芳倒好，“下殿号泣”。左右赶快制止：“陛下听到了，对你不好。”胡芳却说：“死且不畏，我还怕什么陛下！”武帝每次问点儿什么，胡芳根本不饰言辞，经常脱口而出。武帝曾经跟她一起摴蒱（一种游戏），两人争夺箭矢，把武帝的大拇指给划伤了。武帝嗷嗷直叫，大骂：“你这么没轻没重的，兵家子啊？”

当时讲究世门大族，崇尚高谈性理，看不上当兵的。武帝因此开骂胡芳是当兵家出来的种，没一点儿斯文，暗指胡芳老爹胡奋将军是带兵打仗的。哪知胡芳反唇相讥：“还说我呢，北伐公孙渊，西拒诸葛亮（指司马炎的爷爷司马懿），不是丘八是啥？”反驳得武帝满脸羞愧。

但这样一个人，却备受武帝宠爱。武帝后来“掖庭殆将万人”，可是胡芳最蒙爱幸，“殆有专房之宠焉，侍御服饰亚于皇后”。

所以，有时候一味三从四德也不行，甚至帮了皇帝，他老人家也不一定认账。

司马懿老妻张春华是司马师司马昭老娘，司马炎的奶奶，“少有德行，智识过人”。司马懿当年装疯卖傻躲避迫害时，曾经“暴书”，写了些大概和及时雨宋江在浔阳楼所题反诗类似的东西，正好遇狂风暴雨，吹了一地，张春华悄悄收起来。不巧让一婢女看见了，她恐怕事泄致祸，手杀婢女灭口，再把“反诗”一张张烧掉。这事儿让司马懿刮目相看。可是后来，司马懿另宠他人。一次生病卧床，张春华去探视，司马懿说：“老物可憎，赶快出去！”张春华听了，惭恨交加，绝食。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也跟着老母绝食。司马懿赶快道歉，才平息了事态。可司马懿转过脸对别人说：“这个老不死的，饿死了有何可惜，只是怕害了我那几个宝贝儿子。”

张春华要是听到这话，估计能活活气杀！

两晋朝后宫最值得一提的传奇女子，当属惠帝羊皇后羊献容。她的故事简直就是西晋乱局的活标本。羊皇后逆来顺受，随遇而安，没想到最后竟得善终，让人十分瞠目。

羊皇后是惠帝司马衷的二任皇后。贾南风被废后，孙秀握权，也不能让傻子闲着，廷议立后。正好羊献容的外祖父孙旂与孙秀同族，几个儿子很是巴结孙秀，于是就立羊献容为后。

可羊后正准备入宫时，衣服上着了火。古人迷信，认为此为大不祥之兆。果然，不久，成都王颖起兵推翻司马伦和孙秀，废羊后为庶人，关进金墉城。成都王颖也没干多久，败退，按“凡是敌人反对的，我就拥护”的原则，羊后于是复位。后河间王司马颙的都督张方兵进洛阳，又废掉羊后。接着张方逼迁惠帝到长安，河南留台（留守朝廷）又复羊后位。不久，张方再次杀回，又废羊后。河间王颙矫诏，以羊后屡为奸人所立，遣尚书田淑敕留台赐羊后死，诏书来了几次催促，可值守留台的司隶校尉刘暾与尚书仆射荀籓、河南尹周馥不同意，司马颙大怒，遣人去杀刘暾，刘暾逃往青州，羊后也侥幸活了下来。惠帝还洛阳，迎羊后复位。后洛阳令何乔又废羊后。及张方死，当日羊后复位。惠帝被司马越鸩死，怀帝继立，还算宽厚，尊羊后为惠皇后，居弘训宫。后来，刘曜攻下洛阳，把羊后连同怀帝司马炽等一同俘至平阳。

刘曜本一匈奴粗人，哪见过羊后这等仪态万方的大家闺秀，惊为天人，腿都迈不动，当场扑倒。云雨完毕，刘曜问：“我跟司马家儿比怎么样？”

羊后动荡多年，六起五落，到刘曜这儿也是适得其所，回答说：“这哪儿可比啊？陛下您是开基之圣主。彼为亡国之暗夫，贵为帝王，连自己和老婆孩子三个人都不能庇护，让妻子辱于凡庶之手。当初您俘我来这儿时我真不想活了，哪会想到还有今日啊。妾生于高门，常谓世间男子都一个德性，但自从得到你的雨露之恩以来，才知道世间真有伟丈夫。”

有些肉麻不是？后来刘曜僭位为帝，也不嫌羊氏被别人用过，立为皇后。匈奴本来胡种，没中原那么多讲究。

撇开华夷之辨，在乱世中竟有如此结局，也算是给兰蕊桂质的美女最大的祝福和安慰。

后宫真是一本翻不透的大书，后妃本来为女人中的精华，个性亦复杂多彩，再参与到最高权力之角逐，其中的血腥与柔情，美丽与哀愁，恰如一幕幕人间大戏，让人叹为观止。

（选自《六朝那些事儿：分裂时代中的英雄与美女》/剑夫 著/新华出版社/2008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