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甘心,你的安心

2008-11-14 02:59布希奇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08年25期
关键词:刘明公公老头

布希奇

与刘明相亲那天,他从我面前走过,彼此目光短暂相交,他微微地笑。当时不知道他就是刘明的父亲我未来的公公,没太多印象,只记得这个理着短寸的白发老头挺和气。

与刘明相处期间,他多次发来邀请,让我去家里吃饭。五一,我买了许多礼品登门。席间,他不停地给我夹菜,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他给我夹菜的筷子是专用的,夹完,放置一旁,而后取了自己的筷子吃饭。再给我夹菜时,放下自己的筷子,拿起专用筷。一顿饭,他两双筷子一直没有停歇地此起彼伏着,同时,爽直地重复一句话,吃,多吃些。我暗暗感觉这个老头的可爱与实在,我想与他相处起来应该会是愉快而温暖的吧。

他为刘明加了分。很快,两家人就坐到一起商定结婚事宜。他居然带了本和笔,我们每提一样,他就记一笔,末了,还认真地重复一遍,很怕有什么遗漏。

新房装修好,我们一起去看,在散着淡淡油漆味的房间里,他抚着洁白光滑的墙壁说,好好过,你看这装修的钱啊都能贴满四面墙了。直白世俗的话语却传达了他对晚辈的殷殷情意。

也是想好好过的。可没出半年,我和刘明就吵闹不休。

刘明是独子,显然被惯坏了,只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我偏就看不上男人在家里这种大爷做派。所以,但凡我干个什么活必定指派刘明做另一样。刘明边干边嘟囔,我爸在家就不干活,我妈从来不抱怨。我强硬地回,我不是你妈!那日,俩人又因洗碗的事你推我让。最终刘明烦了,跑去洗碗,可洗得马虎。我说他成心不好好洗,一干活就瞎糊弄。他说,谁洗得干净谁洗,又说他以前在家还啥也不干呢。言外之意现在已经很不错了。我说,以前我管不了,现在结婚了,你是与我过日子,就得干活!他毫不示弱,居然叫嚣说,早知这样就不结婚了。这是男人该说的话吗?当时我就气疯了,扑上去抓挠。

彼时,公婆正拎了水果来串门,却看到这样一种场面。婆婆马上不乐意了,沉着脸说,我和你爸结婚这么久,从来没红过脸,你俩倒好,怎么结婚没几天就打成这样?公公一直坐在沙发里抽烟,临走,轻描淡写地说,都是一家人了,谁多干少干有啥大不了,还值得吵?

话是这样讲,理儿也没错,可我心里就是不平衡,而刘明也没因此改变。都说爱屋及乌,厌恶也是如此吧,看着刘明身上的臭毛病,我就对公公不满起来,想,都是他在家里做的坏榜样。

孩子出生后,婆婆白天会过来帮我。公公单位离我家不远,中午同我们一起吃饭。这样接触频繁起来,渐有矛盾产生。起因是刘明,最后冲突的却是我与公公。

刘明不抱孩子不做饭,而公公下班回来也只逗逗孙子,然后就坐在饭桌前,连一碗饭也不帮着端。这父子真是一对儿啊。我看不惯,一次,婆婆做好饭,我再没耐性去叫那个电视旁的小男人,径自坐到桌前。不想,没等我吃两口,公公就不满地说,真自私啊。显然,这是冲着我没等婆婆、没叫他儿子来。我忍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放下饭碗回屋了。搂着儿子,我的泪成串成串地落,凭啥他儿子像少爷似的啥也不干没人说,我仅仅先吃一回饭就挨说?明显人家孩子是宝,我是草了。怪不得他儿子会既懒惰又没责任心还振振有词,全是他这个坏父亲纵容的。

那个下午,我一直哭个不停,婆婆怎么劝也不行,最终发起高烧。吃了药,迷糊着睡去。半梦半醒中听到婆婆的说话声:……给她妈打个电话吧。然后是公公的声音,别打了,已经嫁到咱家了,啥事还拽着娘家妈,我们也是她父母啊。睁眼看看,天已黑下来,平日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回去了。那晚婆婆没走,公公让我好好休息,说孩子由婆婆照看。

夜里,躺在床上想,这个老头还是好的吧,只是他太自私了,更多地爱着他自己的孩子。

儿子三岁时婆婆查出乳腺癌,手术化疗后很虚弱,饭是不能做了,公公又不会做饭,我们就搬过去住。这时,我才发现,这个老头不但自私还冷漠。

婆婆虽做了手术,但癌细胞已扩散,全家只瞒着婆婆,每人心里都清楚婆婆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这时公公本应陪在身边,可他却隔三差五地去打牌。时常看见婆婆站在一楼阳台窗前,微微踮起脚尖,向他回来的方向张望,嘴里还小声嘀咕,这老头玩疯了,也不知道肚子饿。我说打电话吧。婆婆不同意,说,让他多玩会儿吧,这阵子他晚上总睡不着觉。

我不理解公公为何不好好珍惜与婆婆在一起的最后时光,更不理解婆婆居然也心甘情愿,不仅不埋怨,话里话外还带着对公公的挂念与心疼。我对刘明说,爸对妈不好,他这人冷漠。刘明不同意,说他爸妈的感情很深,都在心里。末了还意味深长地斜了我一眼说,你这样爱计较,恐怕永远也不会明白他们这份感情。我大不以为然。

婆婆最终还是走了。我们怕公公太伤感,轮流陪着。公公说他没事,让我们该忙啥忙啥,他过几天回老家。

公公老家在近郊农村。当年他结婚没多久就带着婆婆来到沈阳,经过艰苦打拼,不仅在陌生的城市有了家业,而且一直把两个弟弟供到大学毕业,兄弟间感情深厚。此次,也是两位叔叔怕公公待在家里睹物思人,几次三番地打电话让公公过去。春节,公公没回来。二叔来电话说,公公从回去就一直住在当年与婆婆结婚时的老屋里,从不曾离开。

五月,公公回来。我们又搬回来同公公一起住。起初公公只帮着到幼儿园接送孙子。后来,他说菜不用我们买了,他送完孙子正好从早市带回来。再后来,他也会把菜洗净切好,我回家时只要点火炒下就可以了。偶尔我回来晚,他就戴着老花镜举着菜谱,一样一样把菜弄出来。公公一点点转变着,他在慢慢适应婆婆的离去。

秋末,公公在壁橱里翻找冬衣,我要帮忙,公公摇头,边找边低语,没伴了,都得靠自己喽。短短话语,有掩不住的落寞忧伤。我心酸,没有了婆婆的照顾,公公多么孤独无助。想,等过些时候应该帮公公再找个老伴吧。尚未提起,刘明生意失败,还欠外债,家里的生活随之落入谷底,我们想把自己住的七楼房子租出去。公公不同意,执意要租他的房子。理由是孙子明年就上小学了,他这边离学校远,来回跑会很辛苦,而且他的房子比我们的大,可以多租些钱。又说不跟我们挤了,他正想回老家住阵子,一来他的老寒腿喜欢热炕头,二来农村空气好。临走,公公抱着孙子亲了又亲,说,爷爷就能帮这些啦。

偶尔我们去老家,公公就喜滋滋地带着我们房前屋后地转,说前园的花多好看啊,说后园的菜很齐全吧。显然是在告诉我们他过得挺好。六一,公公还特意跑来带着孙子玩了一整天,临走又买了鱼肉蛋装满我们的冰箱。

渐渐,曾经的嫌隙慢慢钝化,可公公在婆婆最后岁月里的冷漠,让我对这个男人的自私本性始终无法释怀。

春节前,刘明去接公公回来。

那天雪下得很大,下了班我就急着往家赶。车站拥堵着黑压压的等车人,寒风中冻了四十分钟也没挤上车。此时刘明来电话了,不是关心而是让我顺路买桂花家的豆沙包。我气不打一处来,电话里就吵嚷起来,那根本就是垂直的两条路,顺什么顺啊,这冰天雪地的想没想过我挤不上车啊。刘明含混不清地说了句爸让买的就扣了电话。

有心打回去,又觉没多大意思。毕竟公公第一天回来,也不好乱发脾气。忽然想起婆婆,奉献了一辈子,自己得到什么了,甚至生命最后的时光也没享受到最充分的爱啊。而如今,他们这两个自私的男人又开始掠夺我。我一路想着一路往回走,索性车也不坐了。

到家已八点多,三个人都在等我。我一进门,公公就拿起了筷子。儿子奔过来,妈妈,我们都饿坏了,你咋这么久啊?我不高兴地说,路不好走,买豆包又绕远,自然晚了。洗手时,刘明低低的声音说,其实爸做了饭,是儿子想吃,爸去了几个市场都没买到,想着桂花家能有,就让我告诉你去那里买。你怎么不去?其实,这场怨气更多的还是针对刘明,就如多年前看不惯他大爷做派一样。刘明叹口气,点着我的头说,你呀,就能攀着我,当时来了两位生意上的朋友,我能脱开身吗?

原来还有这些过节儿。我洗了手坐到桌前,公公坐在桌对面的大床上,孤孤零零,神情似委屈又赌气的孩子。心一下下疼起来,一把年纪的老人,不过让我给他孙子买个豆包,我就怨天怨地,比之公公对我们的付出,这不实在微乎其微吗?一直不能忍受别人的自私,其实,我又何尝不自私?

公公的碗空了,我接过来,爸,我来。端着碗向厨间走,一种久违的亲近感轻轻地笼罩住我的周身,很多事的顿悟只在一瞬。

其实,多年前公公上下翻飞的筷子一直温暖着我,只是因对他儿子的不满,我就用了褊狭的心度量他的言行。其实,那时公公出去玩牌也是婆婆怕公公倒下硬逼着去的,只是我尚不能悟出爱的真谛:施者心甘,受者心安。其实,这么多年公公的爱从来都在,只是我没有好好地用心接收。原来,从爱到爱的距离,一如从心到心的距离,有时很远,如隔千山万水;有时亦很近,如在咫尺。原来,这些年,我绕了许多弯路,辜负了诸多真情厚意。

我想,以后的岁月里,我会好好和这个理着短寸的白发老头相处,让他幸福,舒心,快乐;我也不会再与刘明斤斤计较谁付出多谁付出少。只因,他是这个白发老头的儿子。只因,他们都是爱我并为我所爱的亲人。

编辑 / 孙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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