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爱,只赢不输

2008-11-14 02:59姚文冬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08年25期
关键词:妹夫外甥女糖纸

姚文冬

从一出生,你就输定了,因为你是个女孩。偏心的奶奶牵着我的手去买糖果,你只能蹲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我是哥哥,但不懂得爱护你,不给你糖吃,就连攒下的花花绿绿的糖纸也不愿意给你。你哀求我说,哥,给我几张糖纸,好吗?我看你也怪可怜的,嗯,就给你吧。但我还要故意戏弄你,把糖纸往天上一撒,漫天飞舞,又纷纷落下,我看着傻乎乎的你,嬉笑追逐。

那天下好大的雨,我开车去帮朋友接孩子,恰好从你家门前路过。你正披着破旧的雨衣,用一块旧塑料布给墙角的一堆碎木柴遮雨。这些木柴,是你冬天生炉火的引柴吧,不能湿的,湿了就会烂掉,你就会生不着炉火,烟雾就会呛得你流泪、咳嗽。

在这个城市,住平房、生炉火的人家已经不多了。柴堆忽然松塌,你从上面滑下来,雨衣也从身上脱落,我看见了你瘦弱的身体。我一哆嗦,车也一哆嗦,熄火了。

我住在一个豪华小区,宽敞的楼房,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儿子养得白白胖胖。他知道他还有一个姑姑,也就是你——我的妹妹,但他不明白,妹妹应该有多亲,因为他没有兄弟姐妹,从小就像小皇帝被我们娇惯着,不懂得亲情是什么。更何况,我们虽为兄妹,但几乎不走动,自从那年,你用刀砍伤了你嫂子的胳膊。那时,他还没出生呢。

雨过天晴,你竟带女儿来我家了,我吃了一惊。儿子喊着你的鞋太脏,会弄脏地毯;你的女儿,我那长得像火柴棍的外甥女,从你身后露出头来,胆怯又好奇地张望我们富丽堂皇的家,脸上露出卑微的笑。

你是来借钱的。你想买一套楼房,那座简陋的平房,实在无法住下去了。可是,你连首付的钱都没凑齐。即使凑齐,又能怎样呢,你怎么还贷款?妹夫下岗了,每天蹬着三轮车去市场卖菜,你在一个清水衙门上班,那点可怜的工资,刚够你们的温饱。

我抽着烟,不知如何表态,只好沉默不语,你嫂子沉着脸,把电视频道换来换去。

你脸上掠过失望,但依然尴尬地微笑。最后你说,把女儿先寄存在这里,你有急事去办,晚上再来接她。你走了,你嫂子对我说,我若借给你钱,就和我离婚。

但两个孩子很快熟了,毕竟是孩子。儿子问,你是我妹妹?外甥女问,你是我哥哥?然后,两个孩子夸张地大笑起来。他们在一起玩扑克游戏,最简单的,大管小的玩法。儿子总是赢,外甥女总是输,她撒娇说,你不能总赢我,我是你妹妹!

爸爸,是妹妹就必须赢吗?儿子冲着我大声问。

我想起我们曾一起玩扑克。那是你考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暑假。那时全家人都宠你,我更以你为骄傲,你是咱们家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大学生。

爸爸妈妈在厨房做好吃的饭菜。你说要和我玩扑克。我说要玩就来真的,你敢吗?你说,可是我没有钱啊,怎么办?我一戳你的脑门,可是你有智慧啊!

我们玩的是一种智力游戏——随意抽出4张牌,然后,在这4张牌代表的数字间,插入“加、减、乘、除”,最后的得数等于24,就算赢了。比如,我抽的是9、8、3、6,你就这么算:9减8加3等于4,再乘以6,就等于24了,就算赢了。

游戏其实很简单,稍微懂点数学就行,何况你那么聪明。无论我抽的牌怎样变换,你都能很快算出正确答案。但我总是输,我总是算错。想必你也知道,我那是故意的,我怎么可能一次也算不对呢?

你每赢一次,我就给你10元钱,很快,你赢了好多。那些钱,是我从银行换的,都是崭新的票子。1000元,虽然那时,我还不是一个小老板,但打工也挣了些钱,我是故意要把钱输给你,不然的话,我也会给你一笔钱供你上学的。但我想换个方式,我要享受一下兄妹相亲相爱的乐趣。

当我把钞票输掉了一半时,妈妈喊我们,别玩了,吃饭。我着急了,因为我输钱的计划还没完成。于是我说,咱们最后玩一次大的吧,你若再赢,我就把剩下的这些,一次输给你。你问,真的吗,会不会很复杂?

怎么会很复杂呢,游戏还是那个游戏,我抽出的牌更简单,A、2、3、4。你非常惊喜,没用一秒钟,就算出了答案。你疑惑地问,哥,真的这么简单吗?

就这么简单,我说。然后,我把那一沓钞票,“刷”地往空中一撒,天女散花一般,在屋子里飘散。你欣喜地追逐,甚至跪在了地上,连滚带爬地一张张捡,嘴里还兴奋地咕哝:这么多钱,要发财了啊!

你知道你的样子多不雅吗?别忘了,你已经是个18岁的大姑娘了。你不知道,我这样做,是想再看一看,那个小时候跟我要糖纸的小女孩,她那贪婪而惊喜的模样。

你把钱捡在手里,数来数去,声音都变了调,哥,为什么我总赢呢?我说,你傻啊?你是我妹妹,我必须让你赢!你激动地扑上来,搂住了我的脖子。

所以,我这样回答儿子,嗯,她是你妹妹,只能赢,不能输。

那个夏天,简直像一场噩梦。

你就要毕业了,而我也娶妻成家。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总是瞧不上你嫂子,其实她心眼挺好,就是没文化,说话爱伤人。她们俩把我夹在中间,让我很为难。

是否,每个结了婚的男人,都会变得窝囊呢?

我不知道该讨好哪一个,更不敢责怪哪一个。但你不同,你人在外久了,越发觉得妈亲,妈都是对的,好像对另一个进入这个家门的女人,有着与生俱来的成见。

当你毕业回家,听完妈妈的哭诉,你对我怒目相视。你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偏向妈妈,因为你的加入,家里更乱了。我的头都要炸了,冲进厨房,抄起菜刀就要自残。

你们都冲了过来,从我手里抢菜刀,怎么那么巧,菜刀被你抢到手后,却一不小心砍在了你嫂子的胳膊上,顿时血流如注。

尽管你嫂子也默认,你这一刀并非故意,但这一刀,却割断了我们的血脉亲情。

从此,你上你的班,我做我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每年春节,或是中秋,我们只是在爸爸妈妈家里碰巧遇到,尽管我们都想回避对方,但,能回避得了吗?

应该说,得感谢妈妈,自从那次之后,她像换了一个人,对我们这些晚辈,一视同仁了,尤其对你嫂子,就像对待亲生女儿。其实我也注意过,好多次,你都想有意接近你嫂子。但女人或许都有些小心眼吧,要么就是,她心里的伤太深了,尽管妈妈能把她的心暖过来,可她对你依旧拒之千里之外。

谁能想到呢?天之骄子的你,读了那么多书,却并没改变你的命运,难道真的像奶奶说的,你将来一定是苦命?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你的生活却每况愈下。机关工作虽不累,但钱挣得很少,你过得很清淡,雪上加霜的是,妹夫下岗了,清淡变成了清苦。

其实我想过帮你,比如让下岗的妹夫来我的公司,但我想到你的自尊,是否会误解乃至拒绝我的好意呢?因为,有次你曾试探着来我家,试图改善我们的关系,但遭到了你嫂子的嘲讽,她说,人不能有钱,有钱了亲戚就像苍蝇飞过来。你当时就火了,摔门而去。

我怪你嫂子嘴冷,但你嫂子说,那天她已经想化干戈为玉帛了。看来,贫困苦了你的日子,也助长了你的敏感的自尊。所以,我不敢对你表示什么,怕你会误解了我的诚意。

从那以后,你再没来过我家。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你怎么会开口向我借钱呢?当你开门见山说要借钱,我着实吃了一惊。你显得多么卑微,你的自尊,忽然间不见了踪影。

我想起小时候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哀求我给她糖纸;想起那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我面前连滚带爬地捡钱。你在我面前,从来就没有过自尊啊,因为我们是亲人,要自尊有什么用呢,除非亲人,谁能在你面前无所顾忌?

我恨恨地拍着自己的脑袋。这些年,我们的隔阂太深了,好像彼此较着劲,就是为了不肯输给对方,我却忘了,亲人之间,只要相亲相爱,输也是赢,彼此仇怨,赢也是输。我是哥哥,我为什么不能主动,即使遭了你的白眼,又有何妨?更何况,你已经主动了。

我去劝你嫂子,她依旧面沉似水。无奈,我只好硬着头皮,苦口婆心,希望能用亲情融化她冷漠的心,迫使她同意借钱给你。

我讲我们小时候的事,你嫂子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我不甘心,接着讲。我上小学四年级,你上二年级,我为了和同学争谁第一个到学校,早晨顶着星星就去上学,路上怕得要命,所以,你要陪我,硬跟我一起去,但你的教室,只有你一个人,你更害怕了,就跑进了我的教室,我揉着你冰凉的手,让你明天别再来。但你坚决地说,不!

你嫂子转过脸来了,但还是低头不语。我又说起昨天,那雨中的一幕……你嫂子打断了我,嚷道,别说了。就往外走。

我追出去,她却进了孩子们的屋,坐在床上,看两个孩子玩扑克。我正想和她发火,但我发现,她已经流泪了。

晚上,你回来了,疲惫地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外甥女高兴地迎上去,妈妈,我和哥哥玩牌了,哥哥玩不过我,他总输。你拍着她的脸说,傻瓜,那是哥哥让着你呢。

我借机问你,还记得咱们玩扑克吗,也是你总赢,我总输。你点点头,说记得,你那是让着我呢。儿子听了说,你是我爸爸的妹妹,哥哥必须让着妹妹。

我再也抑制不住了,飞快跑进书房,从抽屉里拿出所有的现金,我想好了,起码先帮你把首付交了,你嫂子如果再阻拦,我不会答应她的。

我说,这钱不是借,是送给你的,先把首付交了吧,贷款的事,慢慢来。妹妹一怔,眼里已经含了泪水。

但你没有接钱,就那么怔怔地看着我,我有些不知所措,你不想要,还是嫌少?老半天后,你忽然说了句话,我鼻子立刻就酸了。你说,哥,扔啊!

一句话,化解了所有恩怨。我把钱往高处一抬,却碰到了一双手,不知你嫂子何时站在了眼前,她伸过来的手里捏着一张存折。你嫂子说,妹妹,咱们把房款一次交清吧。

眼尖的外甥女一把抢过了存折,在儿子面前连晃带叫:哦,哦,我妈妈也赢了!

编辑 / 王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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