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磊
我三岁的时候上的托儿所,在小班。班里最顽皮的那个小孩,我现在还依稀记得他的名字里有个“书”字,其他就还记得他是某区长的儿子。那时候我们小班的老师的老公正是在他老爹的那个区做活,所以老师就把对他老爹的谄媚用到他的身上来了。
在老师的悉心呵护下那小孩渐渐地成为小班一霸了。一次我们在操场上玩,他就叫我从他的胯下钻过去,我心里很快冒出一个收拾他的办法来:我趴在地上,他当时的表情一定得意极了,因为有很多小朋友在见证这一事件的发生,然而在即将钻过的时候,我忽地直起身子来,他于是一下被掀翻在地上,门牙是立刻就被磕落的。记得他当时并没有立刻哭出来,他一抹嘴,见手上一把鲜红的血,立刻震惊且发出变异的哭声来。
事情的发展是老师把我叫去问我是怎么把那“书”同学掀翻在地的,我说他叫我钻胯,我就钻,但不曾想到还没钻过就起来了。老师又说,那你为什么要钻他的胯呢?我说是他要我这么做的。这个时候那“书”同学就一面捂着刚包扎好的嘴一面矢口否认,其他的几个小朋友竟一致说并不曾听见“书”同学叫我这么做,单见我从他的胯下钻去,之后把他掀翻。
我是在好几年后才知道有个词汇是谄媚,有种作风叫拍马屁的,却早在三岁的时候就体验了这两个词的威力。当时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显然三岁的我面对假证十分地缺乏心理准备。
那是我记忆中的第一次被人诬陷,传到家里后的结果是我狠狠地挨了老爹的一顿打,边打还边说像我这样没骨气将来肯定不会有什么出息。虽然我直到今日并不认同老爹关于我没骨气的说法,但板子打到屁股上毕竟是很痛的,我也就根本顾不得骨气地大声地哭。
自从这次事件以后,我在托儿所里便树立起自己的鲜明形象,至于姐姐来告诉我说她的老师在中班都说我是小班的“皮牛”,叫其他的小朋友一定引以为戒。“皮牛”在我们那儿大抵就是顽固不化的意思。
所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我是早在托儿所小班的时候就没为自己的人生开个好头。在托儿所剩下的时光,作为“皮牛”的我就只是自己玩或暴露在周围小朋友讥诮的眼光中。人小的时候大抵是没有什么同情心的。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变得非常地易怒,我幼小的自尊从那一天开始显得那么敏锐而坚强,我开始为了自尊去打架,而我往往会单把那引发事端的“书”同学作为目标。
因为打架,回家少不了挨老爹的板子。那个时候我家在河边,两岸大概住了几十户人家,老爹打我的时候为显示惩戒,就总是把我捉到河边去打,而一定是傍晚大家伙都在门外做饭的时候。
记得有一次老爹把我打得狠了,我大声地哭喊道:“等我大了,也要把你揪来河边打!”老爹当时就愣住了,扔了棒子自己回家去了,留下我仍旧在那儿抽泣, 然后我就听见家里传来老爹和妈吵架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姐姐来把我领回家去,到了家门口我却全失了刚才向老爹哭喊的勇气,不敢进去,还是姐姐把饭和菜端出来给我吃了。然后姐姐一直陪着我蹲在门外,听老爹和妈在里面吵。
老爹后来拿着手电筒出来要去上夜班了,到门口见我蹲在那儿,腾地一脚把我踹翻在地,我又大声地哭,妈于是追出来歇斯底里地喊:“你干脆杀了他,你干脆杀了他!”
老爹却并不回头,我就看见那一点灯光渐渐消失在夜的黑里,像被一张无形的巨口吞食了的一般。
转眼,将近20年的光阴过去了。一路走来才发现,误解、误会甚至刻意刁难,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实在是比吃饭喝水都正常不过的事情。等到能够理解父亲何以对小时候的我们如此暴躁,则是自己经历太多无奈之后才能体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