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梅
我穿粉红色的裙,剪跟小默一样的学生头,二十三岁的我扮起嫩来,像十六岁。小默长什么样,我最清楚不过,苏清的钱夹里就有她的照片。我端详过无数次,她跟苏清长得很像,浓眉毛,细长的眼睛。
1
一整天,我一路跟着那个女人,像一只脚步轻巧的猫。可怜的女人,丢失了她的女儿,她在街上整整找了一个月。她的声音撕扯着,一声声,小默,小默,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我的心不由自主地被她沙哑的声音牵扯起,隐隐的痛。
终于,女人走累了,一屁股坐在路边,茫然而无助地四下张望。披头散发的模样让人心酸不已,我走上去,递给她一瓶矿泉水,轻声唤她,阿姨。她愣愣地盯着我的裙子看,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她想站起来,又虚弱地瘫了下去。
下午的阳光轻轻笼罩着她,让我有股想一头扎进那个温暖怀抱的冲动。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我趁机跟她聊了起来,我说,我和妈妈来这个城市游玩,在街上跟妈妈走失了,我找了她很久,没有地方住,没有饭吃,我很想妈妈。我知道我的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因为女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突然她一把抱住我,嚎啕大哭,哭够了,说,孩子,让梅姨带你回家。
2
现在是2008年8月12日晚上七点,我终于进了苏清的家,迈进门的时候,我的心像一条突然被扔进油锅的鱼,拼死挣扎。
一推开门,里面的男人噌地站了起来,惊喜地叫,小默!我仰起头直视他,说,叔,我不是小默。男人愣住了,嘴唇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梅姨叹了一口气,依偎进男人的怀里,你是不是太想念小默了,才会跟我一样产生错觉,她跟小默很像是不是?连穿的裙子都一样。
我的眼里在喷火。
我穿粉红色的裙,剪跟小默一样的学生头,二十三岁的我扮起嫩来,像十六岁。小默长什么样,我最清楚不过,苏清的钱夹里就有她的照片。我端详过无数次,她跟苏清长得很像,浓眉毛,细长的眼睛。
我跟梅姨说,我只在她家待两天,我还要出去找我妈妈的。是的,在见到苏清之前,我一直是这座城市的流浪儿,我被爱放逐。
3
三个月前,苏清信誓旦旦地保证,要结束我的流浪生活,要给我一个温暖的家,可一个月前,他变卦了,甚至拒绝与我对话。现在我正面临着被再次放逐的危险。
苏清几次想靠近,都被我躲开了。晚上,梅姨要我跟她一起睡,整个晚上,她紧紧抓着我的手,我试图抽开,她便低低地呻吟,小默。
那一刻,我不知道是该可怜她,还是可怜我自己?
第二天,梅姨再次出去寻找小默,苏清在家里守着电话。我说,要是她想回来,自然会回,要是她不想回……苏清突然抓住我的手臂,你来干嘛?你想干嘛?我轻轻地说,你弄痛我了。苏清睁着被夜熬红的双眼,颓然倒在沙发上。
你是不是不想离婚了?是不是不打算跟我结婚了?
苏清用手捧住头,沙哑的声音说,对不起,娅娅,我现在没有心情考虑这种事情,小默已经离家出走一个月了。
如果小默回来呢?你会跟我结婚吗?我努力维持着冷静。
小默不肯让我们离婚,才会离家出走的。
所以,你已经不打算离婚了?我尖锐地喊起来,泪如蓬勃的雨。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娅娅?苏清哀求的语气,像针一样扎着我。我转身进入房间,把自己重重地扔在床上,咸的液体,让我的眼睛生疼,生疼。
4
梅姨拖着比昨天更多的疲惫回来了,当然,她又一次一无所获。
没有人知道,小默被我关在了一间小黑屋里,我比苏清先一步找到了她,我囚禁了她。我想过了,只要苏清背叛我,我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个女孩卖到一个遥远的山窝窝里,让她永无出山之日。而我,将得到一大笔钱,我或许能用它换来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来补偿我失去的东西。
我承认我已经失去理智,我不需要理智,理智起不了任何作用。没有人能了解我背负着多少惶恐和孤独,没有人能估量苏清在我心里的地位,没有人。
晚上,我被安排在了书房,在床上翻来覆去,我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风很大,穿过镂空的衣服,脖子上敏感的皮肤觉得刺骨的冷,仿佛这不是夏天。
半夜,苏清起床上厕所。
你刚刚跟她做完爱吗?苏清被吓了一跳,月光下,我孤独的身影像个鬼魅。
我冲上去,搂住苏清,朝他的嘴,狠狠的亲去。苏清推开我,低声怒吼,你疯了吗?我冷冷地说,我不但疯了,我快要死了。
苏清把我按在沙发上,沙哑着声音说,冷静点,娅娅。我怀揣着荒芜的心,你要我怎么冷静?你忘记了当初对我的承诺,你背叛了我!
5
一年前,我遇见了苏清。那时候,他坐在医院的走廊愁眉苦脸,他的妻子失血过多,正在医院抢救。我在经过他的时候,一下昏了过去,苏清抱我冲进了病房,恍惚中我看到苏清的脸,那一瞬间,我就明白,这张脸,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后来我才知道,苏清要跟他妻子离婚,妻子割腕自杀,没有成功,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他妻子的血型是稀有的RH阴性AB型血,医院血库短缺。
苏清懊悔打自己的头,都怪我不好,好好的离什么婚?我看着苏清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突然感觉心口很疼。我告诉他,我就是RH阴性AB型血,我愿意帮助他的妻子。
苏清像拉住救命稻草一样拽住了我,一脸惊喜,真的吗?你真的肯帮我?我点点头,给了他肯定的答复,我心甘情愿,因为我爱上了苏清,我不想看见他痛苦。
但是我对苏清说,救她可以,但你必须报答我。苏清惶恐地问我,你让我怎么报答你呢?我柔声说,给我一点温暖。苏清愣了好久,然后叹息了一声,轻轻地把我搂进他的怀里。他的体温熨贴到我的皮肤上,久违的温暖瞬间传遍了全身。
在那之前,我是一家公司的财务,我还有一个相恋一年的男友,他始终不爱我,却要给我关于爱的幻觉。男友怂恿我动用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公款,他说他要赌一把,他要用这笔钱为我创造一个幸福的未来。我相信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男友在拿到那笔钱后,竟然失踪了。
后来,有个人来跟我说,他有办法可以让我摆脱困境,于是,我打算卖掉自己的一个器官,补上我欠公司的钱,那个人是一个尿毒症患者的亲戚,本来,在医院看了那病人之后,我已经和他商量好私下交易卖肾。
我没有卖肾,苏清帮我垫上了这个空缺,但我仍旧不肯放过他,我爱他,如果让我从此远离,我舍不得。
6
我一次一次地恳请苏清留下来陪我,开始的时候,苏清答应我,等他妻子一好起来,就跟她离婚,然后跟我结婚,可等他妻子好了起来,他又借口说怕妻子自杀,不敢提离婚。到最后,他对我越来越冷落。
苏清是我戒不了的毒,现在,我再一次恳求他,苏清,给我一点温暖好吗?我好冷。
苏清上来搂住了我,有些敷衍有些无奈,但我管不了这些,他的怀抱还是那样温暖,只是这样的温暖,还能持续多久?我不敢想象。
我贴紧他的胸口,撒娇,这样不够。苏清的身体僵了僵。我突然冷了脸,说,苏清,你不想让你的家庭再多一场风波吧。
我无耻地掀起我的裙子,不,那不是我的裙子,它本来应该穿在小默的身上。苏清的脸,在清冷的月光,开始扭曲变形。苏清紧紧闭着眼睛,在我身上奋力驰骋。是因为愤怒还是发泄,我分不清。
我刺激他,苏清,看我穿着小默的裙子,你有没有一种乱伦的快感?我的声音在喘息中带着嘲讽。
疯子!苏清抬起手给了我一巴掌,我愤怒地看着他,他握住脸蹲了下去,那么大的男人,迅速缩成了一条毛毛虫。我的心疼痛无比,伤害苏清不是我的本意,可他为什么要背叛我?
梅姨在房里有了动静,她出来时,我对她说,叔他想小默了。梅姨看着我,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眼神。梅姨扶起苏清,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进了房间。
我重新把自己蜷缩在角落,内心下着一场滂沱大雨,等待苏清,这是一件慢慢从失望到绝望的事。
临走之前,梅姨给我一张小默的照片,说,要是你在街上看见她,请你把她带回来。
我出了门,把照片撕得粉碎,我知道那张照片来自苏清的钱包。
7
我去看了小默。小默默默地看着我,你是那个女人对不对?是你让我爸爸跟我妈妈离婚对不对?我直直地看着她,说,是的。
几天后,小默说,我有一件事求你,如果我爸爸跟你结婚,你要好好对他。我惊讶地看着她,小默说,爸爸跟我说过,他不爱妈妈,他爱你,就像爱我一样爱你。
我瞪大眼睛,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你爸爸说他爱我?小默点头。我说,你想通了?小默说,其实我应该谢谢你。我愕然看着她,小默说,你救过我的妈妈,其实我一直想要当面感谢你,我甚至想过,如果可以,我想让你当我的姐姐。
我放掉了小默,同时,我也决定放掉苏清,不是我的,终将勉强不了,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何况,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我走到一个报亭,播了一个电话号码,这个号码,四年来,一直深深地刻在我的心底,从没有模糊过。
那边传来声音,喂。好苍老的声音,我的鼻子很酸,心里的坚冰化成一股水,汩汩地往外冒。喂,你是谁?我继续沉默着。那边急了起来,呼吸越来越急切,是娅娅吗?你是不是娅娅?娅娅,你快回来吧,妈妈想你啊,想得心都要碎了……娅娅,爸爸已经答应你,再不跟妈妈闹离婚了,你走的那天,你爸爸就跟那个女人断了关系……
妈!叫一声妈,泪如雨下。我说,妈,我很快就能回来了。
8
五个月后,我从医院出来,去见了苏清。从窗户外面看进去,我看见他和小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小默紧紧地依偎着他。
我的银行卡上多了十万块钱,我知道它来自哪里。我接受了这笔钱,不是因为觉得苏清欠我的,而是因为,那是他的责任。
我的手里还抱着一个粉嫩的婴儿,他是苏清留给我的礼物,是全世界最好的礼物。我抱着他,一直朝北边走去,我听妈妈说过,朝北边走,可以给孩子带来一生的好运。我要祈祷这个孩子得到世上最多的爱,虽然,他只属于我一个人。
(责编: 林溪linxizhi1979@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