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国华
关于“红杏枝头春意闹”这个名句,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中记载了这样一则趣事:张子野(张先)郎中以乐章擅名一时,宋子京(宋祁)尚书奇其才,先往见之,遣将命者谓曰:“尚书欲见‘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子野屏后呼曰:“得非‘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邪?”遂出,置酒尽欢。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也给予了它很高的评价:“‘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
但至于“闹”如何能够“境界全出”,论者常常泛泛而谈,说是突出了春意盎然的境界,却并不说是如何突出的。显然,只是译了一下《人间词话》的字面上的意思。也有大煞风景的解说者,笔者先看到2004年全国高考乙卷参考答案对“闹”字的分析,最近又读到一位名师教案对“闹”字的讲解,大意是“闹”令人联想到花丛中蚂蚁忙碌,蜂蝶飞舞,春鸟和鸣,把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色表现得淋漓尽致。由“闹”字而联想到“蚂蚁”、“蜂蝶”、“春鸟”等动物,以为“闹”即动物之“动”,令人啼笑皆非。可见,这看似皆懂的“闹”字,其中的真味还似乎不是那么好懂,还值得细细品味一番的。
一、“闹”字只是“点睛”笔
王国维说“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而不说“著一‘闹字而境界出”,一“全”字表明,“闹”字起到的只是“点睛”的作用,龙要腾飞,在“点睛”之前,需要具备完备的龙身。换言之,“红杏枝头春意闹”的魅力并不仅仅由“闹”字决定的,而是由若干词组组成的整体的审美意象决定的,“闹”字的作用只是促成了一个“格式塔”的形成:不仅使这一句诗的各个词组组成了一种层序统一,而且使这种层序统一有了自己独特的性质。而很多人只看到了“闹”字,把“闹”字的作用孤立地无限扩大,以致忽视了咀嚼“闹”字前面的几组词,显然有违王国维的本意和美学规律。
其实,“红杏”、“枝头”、“春意”等词正是一惟妙惟肖的龙身,作用不可小觑,也值得细细品味。“红杏”之“红”,红色是暖色,唤起读者与热烈相关的情绪体验及联想,“枝头”言这份热烈不是内敛的,而是外展的,是喷涌式的。因此这份热烈是极为明朗的,令人振奋的。“春意”之“春”本是万物勃发的季节,极易引发人心中生命感的涌动。如此,三组词营造的蓬勃的春意和诗人鲜明的感受已呼之欲出了。着一“闹”字表明“春意”虽无处不在,但此杏花枝头的春意最为突出,给人的感受最为强烈。
二、“闹”字的不平常处
古人炼字追求的是通过艰苦锤炼而达到自然天成的最高境界,正如王安石《题张司业诗》云:“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简而言之,就是要用最平常的字达到最不平常的效果。那么这看似信手拈来的“闹”字用在此处,究竟有何不平常呢?其实,也并不很复杂,此处的“闹”字,用了通感的修辞手法。所谓通感,是利用各种感觉可以互相沟通和转化的心理现象,用一种感觉来描述另一种感觉的修辞手法。钱钟书对此也曾作过分析:“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融,眼、耳、鼻、舌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
“闹”字把无声的景色描绘成有声的波动,这正是诗人敏锐而独特的发现:在视觉里获得了听觉的感受。把无声的春意说成有声之“闹”,极易唤起读者的“闹”的体验,并调动读者去感受、去体验这与现实中的“闹”有相通之处,由此引发读者丰富而新奇的联想。因而准确地传达了杏花之繁盛,春意之浓烈(而非“蚂蚁”、“蜂蝶”、“春鸟”等动物之“闹”),令人回味无穷,正所谓“言有尽而意无穷”。无独有偶,陈与义《夜赋》云:“三更萤火闹,万里天河横”。同样是用“闹”字,让人在视觉中获得了听觉的感受,突出了成群成片的萤火虫在夜间飞翔的无声而似有声的景象,给人以鲜明的感受。
最后,对“境界”的理解也是有必要作简单的说明的。叶嘉莹说:“外界花红柳绿,如不在你内心起任何感应,这花红柳绿只能算是‘世界,而不是‘境界,‘境界表现了心灵对景物感知和被触发的一种感受和情趣。”可见,“世界”与“境界”的区别,正是“境界”的特征。“世界”可“再现”得之,“境界”只能“表现”而得之。换言之,既要有对自然准确而细腻的客观描绘又要有独特而深刻的主观体验才算是有境界。“红杏枝头春意闹”首先是最大限度地逼近了杏花枝头上的“春意”的真实,体物精细而准确,达到了非画面感所能再现的“真”的最高境界。其次,在表情达意方面,最为细腻地传达出了诗人心头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对蓬勃春意的感受,及因之而生的喜悦兴奋之情。
(作者单位:江西省万年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