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树的愿望

Ｓｈａｄｏｗ菲

1

夏小树遇见简珈白的那个秋天，市里的游乐场正在改建。住在游乐场后面那条巷子的、在房间里温习功课或是看电影听歌的夏小树，常常会忍不住朝窗外望去。在高空中作业的建筑工人们、机器的轰鸣、还在安装中的摩天轮和旋转木马，都让她觉得新奇有趣。最有趣的是夏小树常常在傍晚时看见简珈白，他单车骑得飞快，一只手里提着饭盒，吹着口哨穿过她居住的这条街。有风轻轻吹过时，他的白衬衫就被风灌得满满的，一下子膨胀起来。好多次，夏小树托着腮帮子趴在阳台上朝下望，看见简珈白从巷子的这头穿越至那头，然后右转，一点点从她眼前消失，消失不见。

2

有一回夏小树把耳朵里塞满音乐，趴在阳台上数对面游乐场里的摩天轮的个数，简珈白从楼下经过，在巷子中间突然停止脚下的运动，抬起头望向夏小树，喂喂喂。夏小树有些茫然，摘了耳机，什么？简珈白就笑了，你的MP3呀快掉下来了。夏小树还没回过神，简珈白又骑上车，在夕阳的余晖里飞奔离去。那一刻，夏小树觉得整条街脚步都突然静了。

3

父母的争吵从隔壁房间传来，夏小树把脑袋埋进被窝里，仍是听得见妈妈低声的啜泣。窗外面，月亮挂在还未完工的摩天轮上，无比冷清。

妈妈说，爸爸和别的女人好上了。

夏小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看着她在叹气声里落下的眼泪，却湿了自己的心。

趿着拖鞋下楼，在铺满青石板的巷子里散步。已经是深秋了，夜风很凉。昏暗的路灯把影子拖得老长老长。夏小树蹲在路边，想着刚刚那一幕——爸爸在烟雾里长时间地沉默，最后问她，我们离婚，你跟谁。想着想着，她把头搁在膝盖上，哭了起来。

单车的丁当声突然划过寂静的小巷，嘎吱一下又停住。

你……你怎么了？好听的男声在耳旁。夏小树抬起头，眼前那张干净帅气的脸属于简珈白，她看着他把单车停在路灯下，把饭盒放在扶手前的车篓里，再弯下身，小心翼翼地又问，怎么了？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夏小树说，我丢了钥匙。简珈白就像听了一个笑话，你就穿着拖鞋在外面溜达了一天？

然后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4

夏小树坐在简珈白的单车后面，紧紧拽着他的外套，在呼呼的风声里问他，你每天给谁送饭？

我爸爸。简珈白腾出右手，指着高空中的摩天轮，他在游乐场施工。

喔，夏小树心想，难怪。

我妈妈开的奶茶店，喏，从这条巷子出去左转再左转，有机会带你去喝。

夏小树点头答好，晃着两条瘦长的小腿，从巷头走到巷尾，再从巷尾走到巷头。直到简珈白说，很晚了，你该回家睡觉了。我也得回家了，要不我妈得急了。他把夏小树送到最初讲话的路灯下，跟她说再见。夏小树在他转身的瞬间低声说，我爸妈要离婚了。她看见他映在青石板上推着单车的薄凉的影子微微怔了一下，回过头安慰地对她微笑，一脸的稚气，没关系的。

夏小树就想，嗯，没关系的。

5

游乐场的施工还在进行，父母的争吵也在继续，反复说离婚，又纠缠不清。夏小树心里清楚，他们在为自己究竟跟谁的问题为难。有时候夏小树会在书桌前给爸爸或妈妈写信，写她对幸福生活的质疑，对未知生活的恐惧。写好了就撕掉，撕掉了又继续写。放学后给爸爸送饭的简珈白在楼下一声声地喊，夏小树，下来，我请你喝奶茶。她就赶紧披上外套飞奔下楼。坐在简珈白的单车后面，喝掉一杯奶茶。他载着她，在游乐场门口停住，把饭盒送去给爸爸。有时候他会赶紧出来，把夏小树再载回去，有时候是夏小树，捧着喝空的奶茶杯，独自离开。

夏小树的青春期像行驶在青石板上的单车，小心翼翼，又快乐又惆怅。

6

夏小树决定跟踪爸爸。她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穿过一条又一条街，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在一栋小楼前停下。开门的是一个妖艳的年轻女人，二十来岁的样子。她看见爸爸进了门，很久都没有出来。她固执地站在楼下等，想着如果敲门，是该哀求还是咒骂，是哀求那个女人离开，不要伤害妈妈，还是咒骂她破坏了自己原本幸福的家。

就这样想着，没有结果。而爸爸，直到很晚都没有出来。

妈妈因为自杀进了医院。夏小树在游乐场门口找到简珈白的时候，哭得很厉害。她请他陪自己一起去找那个女人。

简珈白摁了门铃，女人把头伸出来，很警觉地问，你们找谁。夏小树控制不住情绪，一直在哭，扑过去就扯着她的手，好好的干吗非破坏别人家庭？干吗非当第三者？你知不知道我妈都自杀进医院了！吼得歇斯底里。女人显然被吓住，急忙挣脱，想要关门。夏小树堵在门口，简珈白木讷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回家的路上，天已经黑透，简珈白脱了外套披在夏小树身上，想要安慰她，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在巷子口碰见夏小树的爸爸，他走近，劈头盖脸一阵怒骂，小小年纪就谈恋爱，你还要脸不要？夏小树仰起头，毫不示弱，许你有情人就不许我谈恋爱？

爸爸黑着脸，气到不行，你是不是去找她了？说着就扬起手掌，夏小树依旧仰着脸，一副干脆撕破脸的样子。巴掌却没有落下来，被简珈白挡住了。他瘦高的个子，挡在夏小树面前，想要同她父亲理论。他说，叔叔，你不可以这样对她。

简简单单一句话，毫无气势，却叫他停止了动作，叫她突然伏在他胸前号啕大哭。

7

妈妈从医院里回来后，父母关系似乎缓和了些，起码那些刺耳的争吵是少了。夏小树在房间里看书，妈妈会端了水果进来，爸爸偶尔也旁敲侧击，提醒她要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日子似乎就平淡了起来。只是简珈白似乎突然消失了，夏小树想过去寻找他，但是游乐场的摩天轮已经建好，他自然也没有理由再骑单车天天去送饭了。

夏小树突然发现自己对简珈白的了解少得可怜，她只知道简珈白读市一中，今年高一，其他都一无所知。

爸爸似乎看穿她的心事，他不动声色地说，我和那个阿姨已经断了。言外之意分外明确：你的恋爱也可以结束了。

夏小树只是觉得心口堵得慌。不该是这样的，简珈白怎么可以用来做交易，这根本不是一对一平等的兑换啊。可是这些话夏小树说不出口，她拼了命地做题，一心只想要考到一中去。

考到一中就可以离开这个压抑的家去住校了，考到一中就可以看到简珈白了。夏小树只要想想就觉得很美好。

8

夏小树毫无意外地考上了市一中。成绩下来那天父母喜形于色，晚上，妈妈破天荒地做了好多好吃的，都是夏小树喜欢的。爸爸也很开心，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好酒。

“来，我敬我们女儿一杯！祝贺女儿金榜题名！”

“谢谢爸爸。”夏小树想，自己的努力终于没白费，她靠自己的力量挽回了几乎破裂的家庭，并且马上就能再见到简珈白了。夏小树觉得老天对自己还是很好的，至少努力了愿望就能实现。

9

高中开学第一天，夏小树注册好学籍后便慌忙去高二部一个教室一个教室找简珈白。长长的走廊走下来都没看到他的身影。夏小树想，没关系，他肯定有事情出去了。

后来的几天，夏小树一直没有放弃在校园里搜寻简珈白，当然，都没有结果。夏小树有些不安了，怎么回事呢，他不在这里？

10

后来夏小树还是在一中看到了简珈白，不过不是在教室，而是在学校篮球场，他正一个人拿着拖把奋力地拖着空旷的地。夏小树眼睛湿润了，她喏喏地喊，简珈白。

简珈白的背颤抖了一下，想回头还是忍住了。他的手指紧紧地握着拖把，他想夏小树果然是最棒的，她果然凭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市一中。

简珈白。夏小树又喊他。

简珈白知道自己不能在这儿呆了，他不能在夏小树面前暴露出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夏小树考进这里来了，那么，自己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吧。当初骗她说自己是这里的学生，鼓励她考进来，现在，自己的任务结束了。他扔下拖把飞快地往门口跑去。

夏小树站在那里泪雨滂沱。

简珈白，你这个大笨蛋，是清洁工有什么关系，不是高中生又有什么关系，我喜欢和你做朋友啊，我只是喜欢你啊！

11

简珈白仿佛彻底从这个城市消失了，夏小树突然地也就不伤心不难过了。她渐渐明白，成长的路上是一段一段的甜蜜和忧伤，她已经享受过简珈白带给自己的甜蜜，她想如果勉强简珈白留在这里和自己在一起，他的自尊心一定会受不了的。

既然这样，夏小树愿意充满甜蜜地每天回忆着和他在一起时的美好记忆。

夏小树第一次发现，想念一个人，也可以如此幸福。

而在城市另一头的简珈白，在心底暗暗地说，夏小树，请你一定，一定，要幸福啊。

♥编辑/李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