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钧遭遇水立方是一种福气

正如赵小钧用温存这个词来形容水立方带给他的感受一样，他给人的感觉也是如此，宽厚敦和，是一个大智若愚之人。在采访赵小钧时，他刚结束香港《南华早报》的采访。从他的助手那里了解到，现中央电视台多个频道都已经完成了有关他的节目录制。一个中国的建筑师，如此受到国内外媒体的礼遇，是非常罕见的。赵小钩说这都是水立方和奥运的效应。不过，很少有人知道，水立方的设计理念大部分出自于中国建筑师自己的思考，这确证了中国当代建筑师的进步与成长，他们已经开始从边缘走向中心，展现出与世界平等对话的心态和欲求。

奥运会的临近，也让水立方成为热点，吸引着全国乃至全世界人民的眼球。你是否也已成为媒体追捧的焦点?

是的，最近出镜的频率很高(自嘲)。除了一些行业媒体，中央电视台的好多节目也全都采访过了。其实，这不仅是建筑本身的吸引力，更多的是奥运和当前中国的力量吸引了全世界人民的关注。由此，大众对与奥运息息相关的比赛场馆，也会存有一种好奇的心情。特别是我们的同胞，自从申奥成功的那一天起，就一直翘首以盼。所以作为水立方的建筑师之一，我已经把这种机会，当作一种职责，借助媒体的力量让更多的人了解奥运建筑和其中的一些有益的东西。

水立方是由中国设计师设计主导的?

本来就不该这么讲。我仅只是这项设计的代言人而已。因为它是那么多人合作的产物，有些人的作用比我重要得多。水立方现在的设计形态，最初是商宏、王敏和我提出的，而给场馆“穿上”泡泡外衣的，则是PTW设计师马克的想法，他最初的游泳中心创意方案就是四颗巨大的水泡。后来，德国设计师克里斯将之贴在了方盒子上，那种美瞬间打动了我和所有的设计师。最终实现“泡泡”想法的，是ARUP公司的结构工程师垂斯特，他为这个盒子贡献了结构形式。此外，还有很多为水立方付出努力的人，所以，水立方的形成，是少其中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的。

许多媒体都在讨论：“水立方”到底是中方的作品还是西方作品，我觉得，这种讨论实际上是对这座建筑最终的中华民族和东方文化主导权的期盼。水立方项目组是一个中外联合体，包括中国建筑工程公司、CCDI和澳大利亚PTW公司以及ARUP等国内外、四家设计机构。这些来自不同国家的设计师，因文化背景的不同，呈现出多元的思维方式。中国人讲求和谐，东方思维所追求的是一种不张扬的深沉含蓄美，需要仔细品味，而外方设计师考虑问题则会比较直接，对事物的表现手法也更直白。所以在设计过程中，因中西文化差异产生的争论时刻都在发生，从开始的波浪到最后的方盒子，都是中西文化不断沟通，相互理解的产物。“水立方”的东方禅意是明显的：它的方正含蓄，它的宁静和谐，它的配角身份都是东方文化贴切的阐释；而西方建筑师“泡泡”的创意，又恰当地增强了这种东方阴柔之美的灵性。但是，在我看来，这些表达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水立方”这个项目是中外文化合作很好的范例，中国人起到了应起的作用，这种作用就是促成了“水立方”东西文化的融合和中西建筑师的合作。这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这样理解谁促成了这种融合，谁就是真正的主导，对整件事情做出了更多的贡献。所以，这种消弭了你我之分的结果，才是最和谐的。

你认为水立方的成功之处有哪些?

比较好地实现了所有的想法，比如在建筑，技术，方法，材料等方面，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水立方成就了很多人，每个参与此项目的人都学到了很多新东西，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而且，有些人也因此成了专家级的人物。在项目验收的时候，在场的多数人都被感动得落泪了，那种震撼心灵的体验，没有亲身参与的人是很难感受到的，这是一段宝贵的经历。

设计水立方，带给你一些其他建筑师没机会感受到的体验是什么?

感受良多，其实，设计一座房子的终极结果，是它反过来会教给我们很多东西，其中包括很多人生观和灵魂上的东西，会对人生产生很大的影响。比如在没有比赛的时候进入水立方会给人一种很温存的感觉。我曾尝试用过很多词，觉得还是温存比较恰当。说它温暖稍嫌不合适，因为它是一所蓝色冷调的建筑。之所以用温存来描述，源于它的一种气质，给人一种很柔软的感觉，而不是一个强硬的，酷的东西。当然，我相信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解读。这只是我的。并且，这也不是站在设计师的立场和角度，而是作为个普通的人，我进入水立方获得的突出感受。当水呈静态，光被膜滤过后非常柔和地洒下来，建筑里也没有太多的色彩，整个空间没有太多的色彩，在这种状态下，建筑给人们带来的则是非常清爽的愉悦和纯洁的感受。

在这个产业链条上，不管是发展商，小业主。包工头，还是设计师，工程师，其实，都是社会现实的一个缩影，也存在着很多的纷繁，没有那么多阳春白雪，更多的是一些具体的事情，往往还有一些问题纠缠着，就是这么一种职业状态或是生存状态。但我觉得即使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当纷扰的心慢慢沉静下来，人们还是能够从中找寻到一种内心清灵的感受，就像水立方的纯洁一样。能遭逢这种体验是人生巨大的福气。

其实，并不是每个人生来就有机会体验到这种福气。多数人会经历很多不如意的设计，就像人们经常形容的建筑是遗憾的艺术一样。很幸运的是，我觉得水立方设有留下多少遗憾，之所以能这么说，是因为我们并没有对它的结果制定任何标准。显然，这与大众眼里很较真、执着的建筑师相比，这样的想法和心态似乎不太设计师，但实际上这也许是设计师能站在圈外，回归自我，以一个普通人的心态去审视自己的作品的另一种收获。当设计师剥离内心的挣扎与自我斗争，能还自我一次清澈的内心时，因各种因素带来的遗憾就会减弱甚至消失。

水立方的价值体现在哪?你认为它与同样备受关注的鸟巢和国家大剧院、CCTV大楼等有什么不同?

水立方也是很另类的建筑，不过相对与鸟巢，大剧院和CCTV等几座建筑，人缘稍微好些，得到大众的宽容更多一些。其实，从不同建筑的表情来看，其所有外现的特征皆出于建筑师的内心，如果我们能用心地理解安德鲁、库哈斯和赫尔佐格的建筑，就可以从中感受到他们不同的生命状态。

水立方蕴含的中国韵味是最多的。它对和谐的理解体现了与另几座建筑的不同。它所努力谋求的和谐，不是体现在手段上，而是渗透到了精神和感受之中。它的设计语言，既与鸟巢接近又具有独特性，在处理与鸟巢的关系上，恰如其分的表现了它们之间的对应与主次。

设计创意之初，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些吗?现在感受水立方与最初设计有什么不同?

坦白地说，最初并没有想这么多，这座建筑的实践给了我们很

多东西。反过来，我们再拿这些体悟去印证一些想法，可以发现设计师是伴随房子一起成长的。当初的兴奋与现在的欣慰之间已发生了很多质变。当初基于要设计一个游泳馆项目，所以能带给人快乐的水，就被定义为设计的主元素。对水的快乐体验似乎谁都有，但问题的关键是如何诠释水。这期间，我们直都在眉飞色舞地宣称如何要用建筑的语言来诠释水，但意识的转变有时候却发生在瞬间。大概在去年，我向朋友们讲这个话题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建筑师怎么才能用建筑的语言来诠释出水的快乐，自然中的水带给人们的那种快乐和魔力，实在是太大，太震撼了，单纯用建筑的语言怎么能达到得了呢，那一刻我对自然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开始感叹建筑语言之无力。如果建筑师们能将自己的设计语言或自我陶醉，放到这样的情境中去考量，那同样能获得这样的感受。当时产生的这种情绪就是我的一种成长体验，特别是最近到汶川地震现场看过之后，这种感受就更为强烈。

据说。水立方的“水泡泡”ETFE材料的维护，将是赛后面临的最大难题，维护成本也不会低?

这也是公众一直关注的问题是不是建筑师们为了自己出名，故意选用了很贵的非常规材料?其实，所有维护的难易，成本高低，都是要以某个参照物来比较才会有结论。在选择ETFE膜的时候，首先，考量的是节能需要才选择这种半透明的材料。它与传统的玻璃相比，在清洗方面，由于膜附着系数比较低，所以不比玻璃容易脏，也不必像玻璃那样经常进行清洗作业。又因为它的重量非常轻，所以更换也要比玻璃容易得多，同时材料本身的成本还比玻璃便宜许多。所以实际情况是，这种膜是不贵的。

在一个有关奥运项目的纪录片中曾提到，水立方设计方案中的防火安全逃生通道并不符合规范，当时因为怕影响方案通过而没有提出，请问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吗?

这种说法，可能仅是某些信息的一部分。事实上，大部分的奥运建筑及其他新建筑，由于创新很多，原来的消防规范已不能满足要求，所以就都采用了一种叫“性能化消防”的设计，这样就出现了与传统规范不一致的情况。这其实是技术上的一种进步。

按照通常的理解，建筑师随着资历的增加和知名度的提高，事业也会如大鹏展翅般扶摇直上，而你现在因水立方出名，又拥有近20年的从业经验，居大型企业高位，理应趁热打铁。巩固自己的地位，可不知为什么正在设计事业的高峰时期，你却转入幕后了?那么，你在企业管理上的梦想是怎样的?

不管是建筑师还是管理者，所做的事情都是一脉相通的，企业也需要像建筑一样进行设计。我所以转做管理者是一种居安思危的考虑，目前，中国建筑师普遍职业化水平不高，组织能力不强，业内人士都看得出来，我们与国际的差距不仅在于设计水平，还在组织效率上。国内的设计公司现大多还处于一种作坊式的状态，而知识密集型的企业，如律师，财会，IT和设计等行业，都是以直接销售人的能力为主的咨询服务业，这些行业在国外有非常大的公司，但国内却没有，特别是建筑企业更是如此。作为一个拥有二三百人的设计事务所，如果不具备资源整台和研发创新的能力，那就不能称其为企业。国内的建筑行业这方面的能力都很弱，这是受从业环境和行业体制限制的。改革开放以来，国内建筑师的日子都很好过，项目一直很多。但现在随着国际化竞争的加强和市场的发展，这种状态已经在改变。在当下的中国从业环境下，小规模的设计事务所已逐渐难以找到大的设计项目了。

关于梦想，我觉得管理企业只是实现梦想的一种手段和方法。我希望通过企业管理去造就更多更好的设计师，以释放出更多的创造力。中国缺少知识密集型的大企业，这意味着在中国文化中，还有一些对创新，创造力以及尊重个体的独立性等方面的不利因素，所以需要为此做出一些改变，寻找到一些更好的方法。如果能实现这些改变，对国家和民族都有非常大的意义，这就是我的理想。反过来，如果这个梦想实现了，公司的发展肯定也会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