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冬
中国的宏观形势在进一步恶化,增长失速风险上升之迅速,超出了笔者的预料,超出了政府在“经济形势分析会”上的判断,也可能超出了市场的想象。
PMI指数显露衰退风险
七月份采购经理指数(Purchasing Managers Index,下称PMI)跌至48.4,是自2005年1月指数问世以来首次低于50。同类指数如美国的ISM或欧洲的PMI,数值50是扩张与收缩的分水岭,低过50意味着衰退风险。在中国如果PMI跌破50,笔者相信GDP增长可能降至9%以下,工业产生增长可能降至14%以下。
PMI中几乎所有分类指数均大幅下降,只有生产成本指数仍高企于炽热的71.3。具有前瞻意义的新订单指数,在三个月内由65暴跌到46.2,出口新订单指数同期由58.9跌至46.7。采购经理们对宏观经济和市场前景的判断,远比笔者想象的更悲观。
PMI的单月数据往往波动较大,而且中间还有四川地震、华南水灾等一次性因素。不过PMI连续三个月急降,则十分罕见,笔者认为已有足够的数据显示经济的失速。北京奥运会期间,北京市以及周边城市部分工厂停产,对数据有一定的影响。北京及周边城市约占全国GDP的8.4%。假定三分之一的生产停止运行二个月,对经济及工业生产的冲击按全年增长计大约在0.2-0.4%之间,似乎不足以解释PMI的全面急跌。
七月份PMI所描绘的经济形势,明显差过第二季度GDP或六月工业生产增长,但是与近来许多微观领域的观察却颇为吻合。六月份电力消费急降,七月份数字也不会很好。航空乘客流量出现负增长,汽车销售不景,家用电器滞销,房市成交萧条,铜进口和钢铁销售放缓。至于广东、浙江等地中小企业的困境,则无需赘述。
目前的宏观形势是,出口、消费、投资三个增长引擎正在同时放缓。出口放缓是目前最为明显的。美国第二季度GDP增长仅有1.7%,还是在布什一千七百亿美元减税措施下取得的,除此之外美国经济乏善可陈。随着房地产市道进一步恶化,就业疲弱,美国需求在下半年估计会转差。许多欧洲国家经济早已走下坡,现在德国经济可能也在步入衰退,加上欧元过度升值影响出口,欧洲经济在下半年势必大幅下滑。日本经济已经挣扎在衰退的边缘。
不仅国际经济的周期性变化趋向不利,中国出口业自身的结构性问题也大量浮现。受人民币升值、成本高涨的冲击,广东、浙江等地出口企业出现大面积亏损。政府对此不仅反应不足,而且在劳动合同法、环保措施上进一步施压,导致大批企业倒闭或迁移。尽管现在政策开始转向纾困,出口业所受的伤害许多短期难以改变。PMI出口新订单指数在三个月内下跌12.2点,进入收缩区间,凸显了出口业所面临的危机。
消费出现下滑,有些出乎意料。PMI新订单指数由四月份的65,急降至七月份46.2,消费滑坡是一个重要原因。消费转弱,有四川地震后情绪上的反应(如游客数量下跌),有政府行为(为支持四川灾后重建,政府购车暂停),还有奥运因素(由于反恐需要,许多商铺被迫暂时停业)。不过最大的可能与股市、楼市疲软有关。财富效应下大宗消费趋缓,手机、汽车、旅行、家电的销售不理想。新房成交骤降,连带室内装修业也举步维艰。
六月份的固定资产投资增长势头不错,但是领先指标却在预示其下降的趋向。PMI新订单中,通用机械、电机机械、特种机械、交通及通讯机械均有大幅下滑,原因不明。笔者认为房地产成交萎缩,造成开发商资金链紧绷,房屋建设速度一定在跌。同时受信贷收缩和灾区重建资金分流的影响,地方政府的基础设施投资步伐也可能放慢。
以七月份PMI数据,加上部分微观层面的观察,笔者认为如果政府不采取有效的反周期性措施,中国经济的GDP增长有可能降至9%以下。北京的经济政策目标已经出现变化。年初时政府强调“两防”,即防经济过热、防通货膨胀;七月之后则侧重“一保一控”,即保增长、控通胀。在强调政策连续性的同时,加强了对出口业、中小企业和农业的支持。
经济政策有可能转向
但是这些政策还不够。政府的“有保有压”策略,基本建立在经济增长10%左右的假设之上,既防大落也防大起,同时兼顾通胀压力和结构性失衡。PMI指数最新所指的9%以下的增长,并不在政府目前的政策预计之内。中国领导人对领先经济指标的关心和理解,也远不如美国对ISM或欧洲对PMI那么重视。恐怕要等到月度数据进一步恶化或地方上信息反馈上来之后,进一步的刺激经济措施才会出台。
所幸的是,这次中央政府在应对经济增长失速风险时的反应,远快过去年处理通货膨胀时的速度。一旦意识到问题,相信动作会很快。与通胀相比,政府应付增长失速的政策武器比较多,无论财政政策还是货币政策,都有很大的运作空间。
以目前的增长形势判断,中国的利率和准备金率已经见顶。央行可能通过公开市场操作对流动性作出一些调节,不过全面的政策性紧缩似乎已成为过去。今年的信贷总额上限设在3.63万亿人民币,为支持中小企业和三农,额度会有所增加。假如经济如PMI所预言那样进一步下滑,笔者认为全年信贷规模可能接近4万亿元。在“有保有压”的旗帜下,相信中国的信贷环境会略为宽松。
出口亮起红灯,使得北京重新审视人民币汇率政策。预计今后六个月人民币兑美元仅有微弱升值(0-2%以内),远低过上半年7%的幅度。其实人民币存在着在一段时间内连续贬值的理由和空间,这样做也符合北京制造汇率双边波动的意图,有利于减少热钱流入。不过在全球经济不景之际,又逢美国大选年,人民币下半年多少还是会升一些。
“财政要有所作为”,成为北京官员最近的口头禅。与货币政策相比,财政政策近年来动作不大,不过这一局面会有所改观。出口退税,应该是财政政策支持经济的第一炮,同时在促进产业调整上税收政策会有变化。个人所得税的起征点明年有望从2000元/月再次大幅提高。不过财政政策的重头戏仍然是基础设施建设。由于投资过热,中央政府在过去或多或少地压制基建规模。但是当经济真的需要动力时,中国的基建引擎还是可以独当一面的。
今年七月上半月中央领导人密集外出调研,至下半月则密集召开经济会议。经济的风险在改变,经济政策的基调在改变。当宏观调控的主旋律由控制通货膨胀转向保持经济增长时,风险和机会均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