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华日援，绝非权宜之事

李润泽

“我们的工作都是很琐碎的小事，但是这些小事会直接关系到10年、20年后日中关系的发展。我衷心地希望各位中国朋友能继续对日本专家和志愿者的活动给予温暖的支持。”

长期以来被视为中日友好象征的日本对华ODA(政府开发援助)，于去年12月举行的中日外长会谈上率先宣布告别了历时29年，累计金额达2240亿元人民币、约占对华ODA援助总额70％的日元贷款项目部分。“今后，‘战略互惠关系将是对华援助的主要思路”，接受本刊专访的日本国际协力机构(JICA)中国事务所副所长冈田先生这样概括对华ODA的现状和未来。冈田先生曾在北京大学留学，后进入JICA中国事务所，以中日技术合作协调专家等身份从事对华ODA事业，2007年起担任现职。难以磨灭的心血和热情

《南风窗》：您如何看待日元贷款以及ODA的历史意义呢?

冈田：对华ODA通过支持中国的改革开放，促进了两国间的相互理解和日中关系的发展。

30年来，中国社会面临的主要课题发生了很大变化。上世纪80年代是中国“基础设施开发”的时代，中国政府在沿海地区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内陆地区的资源开发中投入了大量ODA资金。90年代是“环境开发”时代，治理迅速恶化的水质、大气污染是当时的主要任务。而21世纪的头10年可以称为中国“制度开发”和“人才开发”的时代，为实现与世界经济接轨目标，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制度和培养一批适应时代发展的人才是中国政府的当务之急。30年来，我们一直对这些各个时期中国社会的主要课题提供支持与援助。

关于日元贷款的历史意义，中国社科院金熙德教授指出，“在外国的对华ODA中，日元贷款在推动我国经济开发和生活环境改善方面所起的作用最大。”中央党校林晓光教授也对日元贷款作了很高的评价，“日元贷款对于中国经济增长和企业发展的作用是有目共睹，毋庸讳言的。”我个人认为，从“文革”结束后到改革开放政策步入轨道之前的时期，日元贷款的作用最为突出。而且，包括ODA在内的日中经济合作活动中蕴含着很多日本人的心血和热情，从这个意义上说，对华援助的贡献不仅仅在于支援中国的经济建设，对两国友好关系的发展也起到了非常积极的作用。

正因为如此，日中双方应该加强宣传。胡锦涛主席5月份访日期间在早稻田大学的演讲中对日本的ODA表示感谢，这是对两国国民发出的信息。这段讲话经日本媒体报道，在日本国民心中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而去年12月，福田首相在北京大学演讲时提到日本应当对中国建立“和谐社会”提供合作和支持，这句话也值得关注。

《南风窗》：中日双方决定终止日元贷款的历史背景是什么呢?

冈田：经济飞速发展的中国已经脱离了改革开放初期开发资金匮乏的状况，这是贷款终止的主要原因。当然，终止日元借款的过程中有各种复杂的因素，也不仅仅是经济方面。研究日本对华ODA多年的英国纽卡斯尔大学杜浩(Drifte)教授就在论文中强调了政治因素。他认为，1990年代后期恶化的日中关系，以及在对华ODA问题上日本国内舆论出现转向是日元贷款终止的背景。

1990年代后期，泡沫经济崩溃的日本面临严峻的经济、财政危机，日本国民对政府开发援助的态度变得更谨慎和严格。而同一时期，中国则通过实现经济高速增长逐步成为“经济大国”，加之日中间的历史认识问题再度浮出水面，对华ODA成为“反对政府开发援助”和“批判对华外交”的焦点。这一历史背景也的确有必要首先加以理解。

从“硬件”到“软件”，最终是心与心的交流

《南风窗》：日元贷款虽然结束，但ODA的另外两个窗口——无偿资金援助和技术援助还将继续下去。今后对华ODA将以哪些领域为重点，分配资金和技术资源呢?

冈田：对华ODA目前根据2001年日本政府制定的《对华经济协力计划》组织实施，今后的援助重点有三：首先是全球性课题，特别是跨国界环境问题，也包括艾滋病(HIV)、新型流感等大规模传染疾病的预防；第二是中国继续扩大的改革开放；第三是促进两国相互理解的交流活动。今年是“日中青年交流年”，JICA计划通过“青年研修项目”等活动进一步扩大两国青年之间的交流。

另外，突发事件以及时代主题也是援助的重点。例如，四川大地震期间我们实施了紧急救援，现阶段正在研究如何援助受灾地区的复兴建设。JICA在残障人士的康复支持领域拥有丰富的经验。针对今年9月在北京召开的残奥会(Paralympics)，6月份我们组织中日两国NGO在北京举办了研讨会，商讨如何促进两国在支残领域的合作。

《南风窗》：中日间存在着很多复杂的历史和现实问题。正因为如此，在国民之间建立相互信赖关系尤为重要。ODA在民间人员交流领域有什么计划呢?

冈田：“加深相互理解”始终是ODA的目标。通过JICA到日本研修的中国研修人员累计超过了2万人，其中，由无偿资金援助实施的“人材育成奖学计划”还组织了264名中国政府的年轻官员前往日本各大学院留学深造。以外交部、全青联为窗口实施的“青年招聘活动”也于去年迎来了20周年，参加者们通过与日本青年的交流加深了对日本的理解，成为日中友好的基石。其中很多人已经担任了中国政府的重要职务，例如李克强副总理就曾经是JICA“青年招聘活动”的参加者。

我个人认为，要真正实现国民间的相互理解，除了中央政府的渠道外，还应该积极增加与中国逐渐发展起来的市民社会的接触，实现包括地方政府、NGO、学术机构、媒体等在内的多角度、多层次的交流，从“hard(硬件)”到“soft(软件)”，最终是“heart”(心灵)。

没有比中国朋友感谢的语言更让我感动的了

《南风窗》：四川地震发生后日本政府迅速派出国际救援队和医疗队，对此很多人表达了感激之情。冈田先生直接参与了国际救援队和医疗队在中国的活动，您有什么感想?

冈田：首先向在这次大地震中死难的中国朋友表示深切的哀悼和慰问。

很多中国朋友对日本政府提供紧急救援的行动表达了他们的谢意，作为JICA的工作人员，没有比这些感谢的语言更让我感动的了。在华西医院日本医疗队驻地帐篷里，我看到了四川大学同学们集体签名的感谢信，这些签名对日本医疗队员来说是莫大的鼓舞。

能够得到众多中国朋友的支持，我想主要有三方面原因。首先，大灾过后在中国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这种援助是“雪中送炭”；第二是日本救援队努力的工作态度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最重要的是，日本队员们把为多营救出哪怕一名生存者而竭尽全力的心情传达给了大家，也就是心与心的沟通得到了实现。

另一方面，日本队员对中国政府在第一时间内展开营救行动的快速反应也惊叹不已，这对日本也是一次学习的机会。四川地震发生时，JICA其实正准备与中国地震局实施技术合作项目，目的是提高地震发生时的紧急援助能力。今后，在防灾领域内的合作项目应尽可能快地立案、实施，希望能够通过这种合作减少灾难时的损失。

《南风窗》：最后一个问题，您有什么话想通过《南风窗》传达给中国读者呢?

冈田：我想起了在四川大地震中展开救援活动的日本医疗队员的经历。有名队员在华西医院的妇产科协助看护一位负重伤的产妇。当产妇得知医疗队即将结束救援活动返回日本时，通过翻译向那位医疗队员说了这样的话：“我的孩子出生之后一定让他(她)学习日语，好让他(她)10年后和您再见面时能用日语直接向救命恩人道谢，我相信肯定会有那么一天!”这位日本医疗队员后来对我说：“听到患者这样的话，我真的忍不住流泪。”

我们的工作都是很琐碎的小事，但是这些小事会直接关系到10年、20年后日中关系的发展。我衷心地希望各位中国朋友能继续对日本专家和志愿者的活动给予温暖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