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飞
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
——胡杨树的习性
风从亚细亚的腹地吹来,带着漠视一切的神情。它自信可以摧毁万物,在它的威力之下,也许,什么也不会剩下。成吉思汗骨埋荒原,楼兰古城灰飞烟灭,有位老者带着羊群……他瘦弱的筋骨曾无数次地被自己打透,瑟瑟发抖。
大漠中,天地之间的距离仿佛一下变短。肆虐的西风挟着黄沙野性地呼啸,呼啸成漫天漫地的苍凉。
驼队、商旅、城市、文明……似乎都在风沙中渺小。随风沙轮转的,只有比沙土更肆虐更无情的时间。五千年的岁月随着风沙袭来,无始无终。
风沙停了,天地的中心,瞬间都凝聚在视野中唯一一个黑点上。近些,再近些,那是一株孤独的胡杨。
它突兀地立在每个人的视野中,光秃秃的,枝干黑硬如铁,粗砺苍劲若负痛扭曲的手指,枉然地对天呼号。天却越过迷茫的风沙,冷漠地俯视着这位孤独的老勇士。
那么,古老的勇士,你都曾见过怎样转瞬即逝的繁华从你身边如清澈的河流一样流逝?戈壁的风沙裹卷着汉时商旅的声声驼铃自你身边唿哨而过,楼兰女子千年不灭的吟笑和娇嗔自你身边泠泠响起仿佛昨日。仅仅千年,只剩下残破的驿道、荒凉的古城、七八匹孤零零的骆驼、三五杯血红的酒、两三曲英雄争霸的故事、一支飘忽在天边如泣如诉的羌笛。当然,还剩下你,胡杨,也曾飘摇簇簇金黄的叶,倚在白沙和蓝天间,如一幅醉人心魄的画,令人震撼无声。
现在,你将叶子也交付给时间去了,只留取最简洁、最本质的自我,以生命的姿态与天地对峙。
你如此执着地站立,根根干枯的手臂如蟠龙般扭曲,刺向苍天。如发尽齿落的老人,你所有的叶片都遗失在风的尽头,遗失在古楼兰的繁华尽头,遗失在失落的文明尽头。每一块伤疤都一览无余,每一声呼号都发自本心。日落西山,夕阳将无尽的沙漠泼染成绚丽的金黄,将漫天云朵泼洒成缤纷的红霞。条条彩练在空中划出万道莲花,远处胡杨的明黄与沙柳的碧红交织成灿烂的地平线。
面对天地间的大壮丽,有多少生灵会欢呼雀跃,顶礼膜拜。你还是冷眼相对,岿然不动。正像时间剥去你的外衣一样,你的目光也刺透华丽的外衣,只留简洁的本质:沙子还是沙子,云还是云。
你摒弃它们,因为它们太软弱,轻易地随风而逝。抛弃一切短暂的装扮,舍弃所有文明的粉饰,你是一道由大地指向苍天的黑色闪电,以站立的姿态傲然地睥睨遥远的灯火辉煌的城市与软弱矫情的男女,你只骄傲而简洁地呼号:生,站着生!死,站着死!
你以简洁的线条与倔强的姿态揭示生命与轮回的本质:当所有的繁华红尘全部消逝,人们需要的只是它们留存下来的精神,可以永远指引着自己向前。秦皇横扫六合的战车哪里去了?如今只剩下月光下静静盘卧的古长城。汉高祖驼铃叮当的商队去向了何方?如今只剩下丝绸古道上风寂寞地吹。成吉思汗骄傲的弯弓和铁骑哪里去了?如今只剩下春来塞外草原,草随随便便地绿着,雕寂寞地飞着。
你更愿被植在某些旧坟上。哪一年,哪一个人峨冠博带,让身躯从污浊的世间奔赴清澈的永恒。哪一年,哪一个人白发飘飘手执符节,赶着羊群自你身边走过。哪一年,哪一个人将血洒在扬州城,全城的梅花如雪如血绽放。哪一年,哪一个人横刀向天笑。哪一年,哪一个人激昂地呐喊又寂寞地彷徨……
因为风曾带着他们的气息自你身边掠过。这种精神如种子般飘落,生根,成长,在你身边,在你记忆里永远屹立,焕发无尽的生命。
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你喃喃道。
风,擦过。了无痕迹。
而你,胡杨,倔强地站立千年。铭记着一些似乎已经被遗忘的精神,永不消逝。
(本文获“恒源祥文学之星”中国中学生作文大赛全国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