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案收网，司法开始自己思考？

刘若南　陈　君

陈水扁是台湾第一个被收押的前领导人，或许也将是第一个被判刑的前领导人。因之而来的兴奋或失落，都预示台湾民主与法治已经有了改变的契机。

编号2630，这是陈水扁的新代号。在台北看守所内108小时的绝食，让他整整瘦了4公斤。11月17日上午，在台湾板桥县立医院，面对医护人员的询问，躺在病榻上的他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同意让生理盐水、葡萄糖先后注入他的体内。接下来，他将在外设铁栅栏和门锁的戒护病房内住院观察几天，仍然是处于“禁见”状态，无法接受亲友及媒体的探视。

陈水扁留给外界最后一个高亢的镜头，是在6天前的下午，带着手铐步出特侦组之后。刚刚经过近7个小时的应讯，他已被检方声请羁押，此刻他突然高举双手面向媒体高呼“政治迫害、台湾加油”等口号。类似的话，他此前阶段不断在台湾各地宣讲。他抓住了这最后的机会，因为第二天，法院就以陈水扁涉嫌贪污罪行重大、且有勾串共犯和湮滅证据之虞，裁定对其收押禁见。

自5月20日卸任“总统”之后，陈水扁就被限制出境。在半年的时间内，这个台湾曾经最有权力的人，眼看着自己的亲信一个一个被收押，却束手无策。一张、两张……接连倒下的多米诺骨牌数到9后，轮到了陈水扁。陈水扁，一个台湾三级贫农的儿子，靠自己的努力创造了民主社会权力的奇迹，接下来，他要留给我们的最大遗产，可能是一个有关权力的教训。

他似乎预测到了自己的命运

去年12月13日晚，陈水扁在“总统府”接见韩国前检察总长金钟彬时，曾表达自己对台湾检察体系的不满：“检察官总在我身边周旋，想探查关于我的任何事情。我应该怎么应对呢?”近日，金钟彬在接受韩国《东亚日报》采访时回顾那次晤谈说，“似乎他当时已经预测到了自己的命运。”

在陈水扁向金钟彬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自己已经身陷“国务机要费”案一年半的时间，专办高官要案的特侦组也成立了8个多月。今年5月20日卸任后失去刑事免责权的陈水扁，立即被检方重启“国务机要费”案调查。8月中旬又开始侦办陈水扁一家涉嫌海外洗钱案。随着侦办深入，近3个月来，这两案又陆续衍生出企业贿款、侵占“机密外交”款项、龙潭购地等弊案。为厘清案情，特侦组此前于7月24日、8月12日、8月15日、9月3日四度传唤陈水扁到案。

国民党“中常委”、“立法委员”吴育升对《中国新闻周刊》说，虽然当时不愿公开对外面讲，但据当时私下了解陈水扁涉案的严重情况看，他此后被收押是在预料之中的。

在陈水扁被收押之前，虽被限制出境，但他仍有权利在台湾各地游走。卸职初短期的低调策略，在稍晚些时候被放弃。他开记者会、接受访谈、在公开的集会上演讲，声称自己遭到了马英九“政府”的司法追杀，并号召大家起来反抗。

在收押当天被特侦组传唤前，陈水扁在众记者面前宣称，自己将进入台湾的“巴士底狱”。这个说法遭到吴育升的嘲笑：“我听了‘巴士底吓一跳，我想也对，他是要搭巴士抵达监狱。”

当天一大早，从陈水扁办公室到特侦组门口，蓝绿阵营在现场对垒，“保扁”与“倒扁”声浪不断。抗议人群甚至与警方发生肢体冲撞。等陈水扁步出特侦组，几乎看不到挺扁的民众了。

在进入台北看守所之前，11日晚8点，台北地院声押庭庭讯陈水扁，以裁定是否同意检方的声押请求。其间发生陈水扁向法官控诉法警打人的插曲，导致庭讯延迟到次日早5点半才结束。这个过程中，陈水扁被送到台大医院验伤。据台湾媒体报道，医院的检查结果为“右肩扭伤”，特侦组初步调查认为，应是陈水扁11日下午被声押步出特侦组时，刻意高举带着手铐的双手停留十余秒，戒护的法警拉他手臂请他上车，并以另一只手护着他的头避免撞到车门，动作较大所造成。

有知情人士指出，11日下午特侦组突然关上铁门，为的就是让陈水扁不用上手铐，直接上侦防车去法院，但他居然说：“不行，我一定要上手铐”。

12日8时25分，押送车队缓缓开进看守所。8时29分，如同一般收容人一样，陈水扁踏进戒护区，依正常流程进行身体检测。9时11分，完成所有入所程序。陈水扁在看守所内独居“忠三合”(原应多人合居)，据称创下该所纪录。除此之外，他在看守所内几乎没有其他礼遇。

收押禁见的陈水扁，开始通过律师向外放话。最开始是三点声明：“陈水扁表示求仁得仁，甘之如饴，愿意背负历史的十字架；释放其他无辜的被告；特侦组已经有预设立场的政治迫害，放弃抗告以示抗议。”

自进入看守所起，陈水扁开始禁食，每天仅少量喝水。他通过律师在13日发布了十点声明：哀司法已死；悼民主退步，甘为台湾人民坐黑牢；愿为“台湾国”牺牲生命……起来吧，撩落去；唛放弃，咱一定成功。

虽然吴淑珍等人通过律师传达了“不要禁食，要正常吃饭，因为官司还很长，要有长期抗战的准备”的意见，但陈水扁的禁食至记者截稿时仍没有放弃。

对陈水扁“唛放弃，咱一定成功”的宣示，吴育升一笑置之。他认为陈水扁已经“插翅难飞，难逃台湾的司法判决”。

从司法程序看，收押陈水扁，则意味着案件已经开始收网。

民进党的暧昧与国民党的低调

对陈水扁收押前后的表现，民进党创党元老、前“立委”林浊水均表示不满意。他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陈水扁做了很多坏事，居然还自称“求仁得仁”，他的禁食固然辛苦，但没有多大的正当性。

至于陈水扁“起来吧，撩落去”(“撩落去”为闽南语，意思是“奋不顾身搞到底”)的呼吁，林浊水认为所能获得的支持度有限。“阿扁是最没有资格说这些话的。”林浊水回顾解禁前的台湾社运历史，“他对群众运动和体制外冲撞向来没兴趣，党外时期完全是在体制内运作。”

此前，《华尔街日报》的报道称，陈水扁的收押可能导致台湾政治对立更加恶化。台警方也如临大敌，调派上千警力进驻台北看守所周遭管制，并架起拒马进行交管。但11月12日台湾《联合晚报》报道显示，陈水扁的支持度的确堪忧：“北所外却异常冷清，只有人将鞭炮挂在看守所围墙施放，除围观者外，声援群众挂零。”在此之后，虽有百多名被动员来的台湾南部民众，但已无规模效应。

林浊水代表了民进党内反扁势力的态度。而挺扁者也并非没有酝酿下一次的集结。陈水扁办公室在11月22日于台北市圆山公园举办群众晚会的申请，已经获批。

民进党中央的态度则暧昧得多。据台湾《联合报》报道，陈水扁收押次日下午，民进党中常会气氛异常平静，党主席蔡英文宣读五大声明，强调推动司法改革；幕僚原建议声明中列入“肯定陈前‘总统民主贡献”，被蔡英文裁示更改。原本以为党内讨论扁案将情绪激动，但中常会讨论扁案花不

到三十分钟，占中常会时间不到四分之一。部分“立委”曾建议蔡英文第一时间表态护扁，但蔡英文“冷处理”。这种暧昧态度的最新表现是，蔡英文18日下午将亲自前往板桥县立医院关心陈水扁状况，尽管陈水扁被戒护禁见，两人无法会面。她并且松口22日的晚会，如果聚焦在司法人权议题，她应该会去。

国民党方面则保持了相当的低调。马英九在接受电台访问时表达了“哀矜勿喜，尊重司法”的立場。据悉这也是国民党中央对扁案的定调。吴育升说，这是防止司法案件政治化的一种刻意低调。

台湾并未走出“人治”的想象

相较于民进党中央的暧昧，“立法院”民进党团的护扁立场却是相当鲜明，党团总召柯建铭在阿扁收押当天与24位党籍“立委”举行记者会，痛斥扁案是“新版二二八事件”，是司法最暴力、最黑暗的一面。高雄市议会民进党党籍议员也头绑黄布条，戴上纸质手铐，拍桌抗议陈水扁被收押，宣称“司法已死”。

这无法代表绿营的共识，就在同一天，李登辉还表示司法很认真，检察官起码做了很多该做的事：“陈水扁不要老讲政治话，哪有政治迫害?自己做错，不要怪罪全世界!”李登辉曾与陈水扁情同父子，也曾在谁是“深绿教主”问题上有过较量，近年却是彻底翻脸。

台湾大学法律系名誉教授贺表示，民进党执政8年，权力大，贪腐也多，所以集中爆发陈水扁、苏治芬、陈明文等多起案件。

“当然我们也在呼吁程序公正。如果蓝营有县市长涉嫌贪腐，也应赶快处理。”贺德芬对《中国新闻周刊》说，现在蓝绿都有个坏习性，涉案后就想方设法影响司法，或宣称受到政治迫害，“如果说台湾司法不独立，也是政治人物造成的。”

台湾红十字会秘书长、法学博士陈长文在媒体中撰文表示，台湾谈法治多年，但在心理层面上，并未真正走出“人治”的想象。

“对过去的司法独立性，我怀疑，但对未来的司法独立性，我认为已出现了改变的契机。”但这并不代表台湾司法从此步入坦途，他最后总结说，“很多因陈前‘总统被羁押而来的兴奋或失落，其实都是因为我们还不习惯司法已开始有自己的思考、有自己的作为。现在就说司法迫害是太超过，而该让我们担心的是，就算司法独立了，司法机关要用什么样的成绩，让我们相信司法人员的素质与司法判决的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