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本庆
袁梅从潼关逃到济南府,转道徽州后又入长江、过洞庭,溯湘江而上,来到湘南临武山的东林庵。沿途不知拐了多少道湾,走了多少道岔,行程数千里,终于将那条盯了她好几个月的“尾巴”给甩脱。她决定先好好地睡一觉,等驱散多日来奔波的困倦与劳顿,再作打算。
就在这时,忽然一条黑影“倏”地一下跳到床前。同时,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已比住了她的咽喉。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她却没有半丝的慌乱,而是用纤指将剑弹开,就像拂去飘在面前的灰尘一样,然后从容地坐起来。那是一个体形魁梧的彪形大汉,一身青衣,目光如电,和他手中的利刃一样闪着逼人的寒光。她十分清楚,这就是“万花楼”新任楼主任芍药从北方最有名的行刺坊“百鸟斋”请来的头号杀手海东青。“百鸟斋”的杀手全都以鸟名命名,“青、鹏、鹰、隼、鸥”是“百鸟斋”坐头排的五大杀手,而海东青又雄居五大杀手之首,可见他杀人的本领超前绝后。只要他出马,被杀之人的名字等于上了亡命册,因此江湖上便给了他一个绰号叫“冷面阎罗”。由于袁梅害死了“万花楼”首任楼主赫玉葵,逃出来后一下子就销声匿迹了,于是任芍药不得不用一千两黄金的天价将海东青请来。果然海东青不负众望,在袁梅失踪几个月后,终于将她堵在临武山的东林庵。
“‘百鸟斋的第一杀手,果然名不虚传!”袁梅用同样冰冷、但又充满不屑的眼神睥视着他,“不过我还想问海大侠一句,不知贵坊杀人除了认钱,是否还分是非曲直?”
“本坊做的就是杀人的买卖,何必明知故问?”海东青铁青着脸,那声音就像是从冰窖里发出来的一样。
袁梅当即回敬道:“那好,如今金狗已占领了我大宋的半壁河山,如果投靠金狗,你或许能得到比做杀手更多的实惠……”
而海东青不等她说完,抖着手中的剑将她的话打断:“哪来那么多废话!放明白点,眼下你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死!”袁梅道:“这个就不用你再提醒了。不过在动手之前,本姑娘还有两个不逞之请!”她说着抖开一个包裹,里面露出一封信和一个小红木匣子来,匣内放着一块黄缟,看来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早在她的预料之中。“我的第一个请求是我死之后,望海大侠能将这两件东西转交给任芍药,第二个请求是答应让我选择自己的死法!”海东青当即答道:“成!”不想袁梅却诡秘地一笑:“难道你不怕我选择‘老死和‘病死吗?”局外人看来,这哪像是在谈论生与死的条件?更像是两个好朋友在一起打浑说笑。“不怕,”海东青已将剑入鞘,“反正在离开前我得取下你的首级带回去向雇主交帐,这可是干我们这行的规矩!”
“很好,不过你得先转过身去,本姑娘在临死前还得更衣!”
“但我得再提醒你一句,想耍滑头只能是徒劳。”
因为在进来前,他对这里的地形已了如指掌。这是庵后的一间偏房,三面都是绝壁深不见底,唯一的一条通道正是海东青所处的位置。她若想逃走,除非背后生翼。在袁梅开始清点衣物时,海东青忙将身转了过去。
突然,身后“咣当”一声。当海东青回过头来时,只见凳子被登翻,袁梅的身体早悬在了半空。望着她飘荡的身影,海东青竟然半天说不出话来。打做杀手以来,虽杀人无数,而他的心情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沉重过。
再说万花楼新任楼主任芍药连日来却食不甘味、寝不安神。眼看明天就是老楼主周年的祭日了,而追杀袁梅的事却毫无结果。难道连“冷面阎罗”也不灵了?她正在疑惑,忽然一条黑影平空而降落在面前,正是海东青,不由问道:“自海大侠请缨至今已有数月。今日突然现身,想必已经得手?”
“不错,这是袁梅的人头,请楼主过目!”海东青说着,打开包袱。
面对袁梅血肉模糊的人头,任芍药不由咬牙切齿地道:“姓袁的,你这小贱人,可曾想到会有今天?明天就是赫楼主周年忌日,本座正好用你的人头去祭奠赫楼主!有劳了,大侠请便!”
不想海东青却道:“楼主莫急,这里还有一些东西,是袁梅临死前托海某捎给你的,请过目!”
任芍药接过来一看,不觉大吃一惊,那信是袁梅写的,上面批露了“万花楼”楼主赫玉葵被刺时的实情,凶手并非是袁梅,而是任芍药。因为身为二楼主的任芍药为了得到楼主的位置,偷偷在膳食里下了毒,并趁赫玉葵在山顶运功排毒时一掌将她推下悬崖。这一切正好被赶来的白护法袁梅看见,欲与她拼命。而袁梅功力不济,只得逃下山去。于是任芍药便将赫玉葵的死推到袁梅身上。只是让任芍药始料不及的是,袁梅临走时竟然还盗走了她身边的那只红木匣子,里面藏着一件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便是任芍药为什么要花重金请杀手追杀她的原因……看过信,任芍药不由“哈哈”大笑道:“海大侠,我与赫楼主是同门师姐妹,情同手足,那小贱人信手涂鸦胡编滥造的这些东西难道你也相信?”
海东青道:“海某受雇于人,通常信奉的只是银子,从来杀人不问理由。既然楼主今天这样看得起海某,海某也就不得不卷入到这场是非之中了。这里还有一样东西,请楼主过目!”于是又取出盛黄缟的匣子。任芍药接过来一看,更是大吃一惊,那黄缟竟是金邦狼主阿骨打委任她为“迎金平路佐都尉”的委任状。任芍药红着脸申辩道:“这全是她伪造的,何以为凭?”说罢,将信和黄缟投进火盆里。
海东青见状,嘴角不觉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纹,又将袁梅的人头移到桌前,道:“楼主悄安勿躁,袁护法还有几句话要亲口对你说……”话音未落,只见袁梅的嘴巴动了动,竟说起话来:“任芍药,你这条金邦的走狗,别以为销毁证据就万事大吉了。你的所作所为袁某了如指掌。正因为赫楼主成为你投敌叛国的最大障碍,所以你才处心积虑要除掉她。今天便是向你讨还血债的时候!你不是可以雇杀手来杀我吗?所以我也不得不以牙还牙,向海大侠承诺以千金相许买下你的人头,赶在明日好祭奠师傅的亡灵……”
任芍药一听顿时暴跳如雷,一掌将袁梅的人头击得粉碎。就在这时,一股黑气朝她的面门喷去。海东青见状,当即掏出块令牌,冷冷地说:“看来,袁姑娘所言不虚,要不然你为什么要接二连三地要毁掉证据?所以既然你已投敌叛国,不仅是我大宋的敌人,也是海某的敌人。别说是袁姑娘有言在先,就是她不托咐海某也当予以诛之!这是‘百鸟斋的第二号绝杀令,任芍药,你还有什么话说?”
任芍药道:“你以为杀得了我吗?”
海东青道:“当然!也许你没有想到,人头里装有‘酥骨散。要是你心中无愧,自然没事。既然做贼心虚,就怨不了别人了。眼下你已变得手无缚鸡之力,加上罪不可恕,只能以死谢罪!”说着将剑压了过去。任芍药忙以掌相拒,不想浑身果然瘫软无力。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从天而降。任芍药定眼一看,不觉大吃一惊,来者正是袁梅。原来在逃亡途小,袁梅早就料到杀手会找到自己,于是事先请工匠依照她的模样做了个假人。海东青追到东林庵后,她明说是更衣,其实是使障眼法将假人悬在梁上,自己则趁机跳到窗外,扒在下面的崖壁上。而在进入东林庵的那阵子,海东青已被她的义举所动,决定帮助她共讨叛逆。至于那颗人头,则是他俩从附近县城一个刚行刑的死囚那里取来的,袁梅再按自己的脸形制成一副胶皮面膜贴在死囚脸上,死囚的人头就变成了自己的模样。关于人头嘴巴张合,是海东青暗中运功采用意动术所致。人头说话则是已潜入到这里的袁梅用内功发出来的,所以就像人头在出声一样。
任芍药怒道:“海东青,你受人钱财,为人消灾,为什么不守信义?”海东青冷笑一声,道:“对像你这样的无耻小人也讲信义,是对‘信义的亵渎!你这条金邦的走狗,快快受死吧!”听得一声怒喝,两把剑同时插进任芍药的胸膛。
随后,袁梅道:“你替我杀了任芍药,可我身上却一无所有,你会怪我吗?”海东青扶着她的双肩动情地道:“一个活生生的‘千金就在面前,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于是一把将她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