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国涌
香港科技大学教授丁学良直言“国内真正意义上的经济学家不超过五个”,《中国青年报》随后组织的一次公众调查结果表明,大多数经济学家的公众信任率都在10%以下。为什么会是这样?原因很简单,经济学家往往成了某些利益集团的代言人。调查还显示,公众普遍担忧和失望的不仅局限于经济学家,也包括其他领域的专家学者。这个时候,提出“知识分子都到哪里去了”这个问题尤其令人深思。
正好读到一本弗兰克·富里迪的《知识分子都到哪里去了》中译本,在一个物质主义压倒一切的社会里,弗兰克·富里迪发出这样的疑问并不让人意外。物质主义必然带来庸人主义、工具主义的盛行,在这个文化不断媚俗和普遍“弱智化”的时代里,真正的知识分子当然会越来越少,用中国式的新词汇来说,取而代之的是形形色色的“知道分子”。
生活在英国的弗兰克·富里迪写下这本小册子的目的之一是要对抗二十一世纪的庸人主义,他首先给庸人[Philistine]下了个定义:“一个欠缺人文文化的人;一个只对物质和日常事务感兴趣的人。”在庸人主义泛滥,成为社会主流价值之后,传统的启蒙精神、理性主义的退场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在这一时代,继续以追求知识和真理为己任,坚持独立批判精神的知识分子似乎是那么的不合时宜。是这个时代不再需要知识了吗?回答是否定的,各种知识贩子、知识机构正以无孔不入的姿态,向人们兜售各种各样的知识,然而所有知识都已变成实用的工具,变得越来越琐碎,一句话,知识正沦为物质的奴隶。一个高度繁荣的商业世界,层出不穷的消费刺激着人类脆弱的感官和神经,人们很难抵挡住广告、商品、本能的诱惑,在不知不觉间就投降了,天长日久,潜移默化,哪怕在罗素的故乡,在启蒙运动的策源地,也很少有人们还记得《精神独立宣言》、记得《我控诉》。知识分子的贬值和知识演变的趋势让弗兰克·富里迪深感伤心,他不能容忍庸人主义主宰这个世界,他不能接受一种轻飘飘和苏小小认乡亲的生活方式,他要以笔为枪,和眼前這个无形之幕战斗,以古希腊以来多少世代知识分子参与建构的理性价值,以一种理想主义的情怀,他试图重新为知识分子找到当下的角色坐标。
到底什么是知识分子?他有自己的看法,他不同意那种将知识分子和职业联系起来的说法,他认为在知识分子和脑力劳动者之间不能划等号,随着教育的普及,脑力劳动者随处都是,但他们并不一定都是知识分子。“定义知识分子的,不是他们做什么工作,而是他们的行为方式、他们看待自己的方式,以及他们所维护的价值。”在他看来,要成为知识分子与谋生的方式无关。他认同艾尔曼、科塞等人提出的观点,知识分子为思想而活,而不是靠思想生活。他想到了爱因斯坦,当爱因斯坦在物理学专业之外,就世界事务、社会共同事务公开表达他的看法时,一个知识分子的爱因斯坦就诞生了。换言之,知识分子首先不是某个专业的专家,而是社会的良心,批评者,思想者。只有这样的人才配拥有这一称号。
弗兰克·富里迪的《知识分子都到哪里去了》原本不是为汉语读者而写的,但它提出的问题对我们同样会有启发。在中国,知识分子扮演的角色尤为重要,在转型的过程中,知识分子的选择尤为关键。无论如何,人类尤其是以知识分子自命的人们不应该放弃自己的独立思想,放弃痛苦的精神求索,放弃批评的责任,成为物质利益的俘虏。在社会变化的进程中,单有这个领域、那个领域的专家是不够的,还要有知识分子在场,他们应该说出真话,发出自己内心真实的声音,而不是缺席、失踪。
【原载2008年4月4日《湘声报·
灯下小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