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开平
改革开放30年,东莞曾经开创了一条有自己特色的道路。30年后,他们又站在了一个新的起点上,去探索一条升级之路。
郑叶明是东莞市寮步镇一家拥有近千员工鞋厂的老板。该不该把鞋厂办下去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几个月,最后他费尽心思动用亲戚朋友的各种关系,找到一个信用担保公司为他的鞋厂担保,向银行贷到一笔600万元的周转资金,用以缓解资金紧缺之急——这一数字几乎是他鞋厂的全年利润。
据东莞一家调研机构的数据显示,最近一年多,东莞有近2000家鞋企倒闭。
这么多企业倒闭无疑是东莞市执政者不愿看到的状况。东莞市委书记刘志庚在不久之前的一次会议上说:“东莞产业升级,不是要搞死企业。”然而,事实上近年来当地企业的大量“死亡”,已经超出了执政者的预想。
东莞是全球最有名的“制造工厂”。20多年前,东莞引入加工贸易产业,形成了后来令东莞人自豪的“东莞模式”,一度成为国内其他地区学习的榜样。然而,近10多年来,“东莞模式”被广为批判,“血汗工厂”、治安、环境等成为“东莞模式”引起争议的焦点。东莞的执政者也开始反省,新世纪开始,他们提出产业升级,力图打造一个新的东莞。
然而,产业升级的主体——企业老板郑叶明们至今都说不清楚产业升级怎么升,甚至连基层的许多官员也难以说得清楚。
从东莞的整体来看,近10年的升级之路之后,加工贸易业仍然占了绝大部分经济份额,这些企业仍然以接订单的方式生存。东莞市科创投资院院长林江说:“加工贸易型企业愿意升级的只有少部分,而这少部分企业中升级成功的少之又少。”
鞋企之殇
近年来,东莞加工贸易型企业的倒闭之潮就没有中断过。然而,无论是企业老板还是当地政府,似乎都对扭转这种趋势显得有心无力。
东莞的研究者普遍认为,制鞋行业只是因为人民币升值等因素而被推到了倒闭的最前列,东莞的绝大部分企业仍然面临着和鞋厂相同的命运,劳动密集型、低附加值、抗风险能力低等共同点把它们归到了同一类。“如果自身没有改变,他们迟早会和制鞋企业一样面临困境。”东莞一家媒体的总编说。
郑叶明说:“就拿倒闭的鞋企来说,如果有一笔周转资金,它可能就挺过来了。”然而,政府已经不会再像过去的20多年一样,利用政策给它提供这么一笔资金。银行也很清楚这个行业的不“景气”,也不会再轻易地把资金投入到它们身上。
东莞几乎所有鞋厂的产品都是外销,拿到来自香港或国外的订单,然后生产,转销欧美。简单的加工模式使它受制于国外市场,抗风险能力也很低,人民币升值更是让这些企业几乎无法承受。郑叶明说:“单是人民币升值这一项,每一双鞋的利润就减少了5%。”据东莞一家银行统计的数据显示,东莞这类鞋企的年销售利润是8%到9%。而新劳动法颁布、成本上涨等因素加速了鞋企的“死亡”。郑叶明表示,这些因素使鞋厂的利润比去年下降了差不多10个百分点。
从2007年开始,东莞很多鞋厂的工人就不断重复着这样的遭遇:今年4月底,虎门镇东莞双捷鞋业有限公司的工人们收拾好他们的行装,准备另谋出路。然而他们无法立即离开,因为这家曾经拥有1600多名工人的工厂,在倒闭后,并没有管理者来支付工人的工资。一天前工厂忽然停工,在这之前工人没有获得任何消息。
东莞一家调查机构的数据显示,最近一年多,东莞有近2000家鞋厂像虎门的这家鞋厂一样不光彩地“关闭”。此前有媒体报道,2007年前三个季度东莞倒闭了近千家鞋企。
企业的茫然
东莞拥有15000家加工贸易型的企业,被称为“世界工厂”,这些工厂几乎充斥了东莞的各个角落。林江说,“要升级就得靠这些企业去升。”他解释说,产业升级无非是企业提高技术和工艺,减少用工,或者打造自己的品牌。
“这些大家都知道,但具体操作却都不知道。”厚街一家家具厂的老板说。这位只有小学文化的老板在20年前,是东莞最普通的一个农民。像外界评价的一样,企业主对东莞已经提了多年的升级颇多怨言,认为当地政府操作不力。郑叶明说,“政府只是嘴巴上说,并没有具体的实际行动。连镇政府的很多官员都不知道怎么升级,更别说我们。既没有给我们进行怎么做内销、怎么做品牌的培训,也没有给我们提供往什么市场发展的信息。”
郑叶明说,提产业升级这么多年了,但他想不起一项对企业产业升级非常有利的政策。
然而,林江对此的看法却不一样,他说:“当地政府确实在升级的具体实施上很茫然,但因为每个企业都有不同的市场方向,执政者无力指导每一个企业,路子还要企业自己去闯。”
但对东莞的很多企业来说,单靠自己还无法走上升级之路。如电子产业,塘厦镇沙湖工业区一家电子厂的总经理宁星说,电子行业和制鞋业不一样,东莞的电子产业是一个较完善的产业链,要升级,只有整个电子产业链升级,相关的厂家才有可能改进技术,减少用工。然而,谁能统领整个产业链?
面对这些情况,很多企业都不愿意尝试了。多年来的经营,使他们拥有一定的固定订单,接到单就加工,能让企业生存下去就生存下去。林江说,“他们不愿意去冒险,因为改进技术和做品牌都有风险,即使拥有资金,他们也宁愿投资地产或者酒店这样的行业。”
这样的思维成为东莞企业经营者的一种普遍心态。大朗镇一位经营毛织厂多年的老板说:“创品牌?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事,还是不要搞那些‘花哨的东西。”这位老板年逾50,在东莞的加工贸易产业中打拼了近30年,成为富甲一方的企业家。近年他把他的部分资金投向房地产、酒店等行业,并没有试图让他的毛织厂变成一个拥有自主品牌的企业。
利益较量
东引运河穿过东莞最繁华的莞城老区,这个当年用来灌溉而修的水利工程后来变成了一条排污沟,近20多年来从来没有变清澈过,乌黑的河水躺在瘦瘦的河底,散发着难闻的臭味。这是东莞经济发展付出的代价之一。
东莞近年来城市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城市化过程和强大的财政支持让这座城市变得更加漂亮。虽然政府多次努力,东引运河的状况却无法改变,因为太多的企业需要它。东莞的研究者认为,在一些取舍上,有时候是难以抉择的。
据林江介绍,东莞有14000多家港台企业,它们几乎囊括了东莞大部分具有一定规模的企业,而这些企业几乎不受东莞政府控制。“要让它们升级,难上加难。”林江总结说。他对东莞的经济状况研究多年,认为东莞台商一贯作风是“关起门来做”,他们不允许工人离开工厂的围墙,不参与当地的公共设施建设,有自己的台商子弟学校,有台商协会,基本不融入大陆社会。“如果他们不了解大陆人的想法,也不跟大陆企业打交道,要它做内销和做品牌都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林江说。
林江提到了升级的另外一个阻力,“其实东莞市政府对东莞产业升级是下了大决心的,然而镇政府这一级别的官员普遍不知道怎么开展,而且他们潜意识里也不希望这些企业减少用工。因为用工少了,镇上的餐饮、酒店等服务业就难以支撑。通过人口获得的财政收入也减少了。”
靠什么拉动升级?
面对不断恶化的环境、越来越稀缺的土地等资源、激烈的地区竞争,东莞早在2001年就开始建松山湖高新产业园区,后来又有了虎门港项目,一年前又规划了东部生态园区。东莞在产业升级的道路上,对这些项目寄予了厚望,期望用莞城主城区、同沙、松山湖、东部生态园构成未来“大东莞”的中心城区。然而,即使是东莞人,现在也难以首肯三个被寄予厚望的产业园区所能产生的效果。
记者问松山湖产业园区的一个老板,这个产业园区对他的企业有什么帮助时,他说,什么帮助也没有,松山湖只是很漂亮,他甚至不了解他周边的企业在做什么,更别说与他们合作。
不久前广东省省委书记汪洋考察了松山湖产业园,当场质问东莞官员,“为什么松山湖环境这么好,高新项目却引不进来?”对东莞的产业升级,他表示,东莞如果今天不积极主动调整产业结构,明天就会被产业结构所调整。
林江把松山湖这种尴尬处境归结为定位问题,2001年时任东莞市委书记的佟星把它定位为“招商对象主要针对世界级的大企业(以世界500强企业为主、以高新技术产业项目为主、以国内外大型企业的研发机构为主)”。而最近几年,松山湖的招商基本放弃了制造业,专门引进研发和服务项目。多年来招商情况的不理想,是迫使他们改变定位的主要原因。至今为止,松山湖产业园区不只在世界500强企业的招商上收获不多,即使在高科技方面,也只有国家中子、华为松山湖生产基地等寥寥数项。
对大多数东莞人而言,拥有出色的自然环境,“烧钱”打造的松山湖产业园区,成了他们节假日户外旅游、露营的胜地。
虎门港和东部生态园区都尚未完全投入使用,然而,人们所关心的仍然是它的定位问题。对东莞经济发展颇为关注的研究人员——林江们,仍然担心这两个项目的命运,或者说它在东莞升级中占据的角色。
(摘自《中国经济时报》2008年6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