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评:秦俑
是爷爷粗糙的抚摸,是祖母慈祥的笑脸,是不苟言笑父亲的目光,是日复一日母亲的叮咛,是兄弟姐妹的嬉笑吵闹,是岁月中那一张张平凡如水的剪影,沉淀在记忆深处,陪伴我们一起长大。这是生命中最难忘的亲情。它是人世间最朴素、最美丽、最动人的感情,它不像爱情那样浓郁热烈,也不像友情那样清新芬芳,却是那么缠绵不绝、余韵悠长。
《陪上帝喝酒》里,善解人意的儿子用坚强为母亲为家庭重新撑起了那把曾经风雨飘零的伞;而《狗娘》则向我们展示了一位“母亲”的苦难和对子女无私的爱,哪怕是动物之间的“亲情”,也能让人落泪;《身后的眼睛》里有放手的爱,那两双在身后默默注视的眼睛,包含了多少的渴望与关爱。读完这三篇作品,你是不是也懂了亲情如灯,时刻伴随,照亮我们的一生。
陪上帝喝酒
那是一个让很多人羡慕不已的家庭:男人事业有成,一路顺风顺水,已经坐上了一个大公司副总的位置。女人秀外慧中,甘愿放弃高薪的工作,回家做贤妻良母,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有滋有味。夫妻恩爱,其乐融融,而且还有一个让他们骄傲不已的儿子,正在美国留学。
一次意外的车祸将男人从女人身边带走,将这个幸福的天堂一下子拉到了地狱,曾经的欢声笑语顷刻间全无了踪影,剩下的,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儿子一个月后从亲戚口中惊闻噩耗,悲痛过后,他最先想到的是她。他清楚地知道,父亲的离去,意味着妈妈的心被抽干,永失阳光和快乐。他决定马上回去,看望正在地狱里煎熬的母亲。
她一下子就衰老了,整个人脱了人形。儿子拥抱着母亲,陪她落泪。旋即很男人地拍着她的肩膀说,天还没黑,你还有我。
儿子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把所有的窗帘、床单都换成了鲜艳的颜色,还从花店买了几盆正在盛开着的鲜花,他想以此冲淡母亲的心伤。
她明白儿子的良苦用心,没有劝阻他,任他不停地折腾。只是偶尔催促他,别耽误了学业,早点回洛杉矶去。他一边忙活一边胡乱地应允着,告诉她,每天都别忘了开窗子,他只是想把阳光铺进母亲的心里去。
临走的时候,他指着墙上那个被他换成了粉色像框的父亲的遗像,对她说:“他并没有离开我们,不是吗?只是上帝太喜欢他,提前把他弄到身边去了。”她微微地笑了,说,妈没事,你放心吧。他就顽皮地伸出小指来,和她拉钩,让她答应他,再回来的时候一定要胖起来。
“妈,有你在,这里依旧是天堂。”他指着自己的心说。她也对他说,儿子,有你在,妈的心也是天堂。
她听了儿子的话,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窗子打开,让阳光照进来。让她奇怪的是,再看到粉色像框里的男人,她的心不再那样疼,相反有了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她会像他在时一样,一边织着毛衣一边把电视音量调得很大,害得隔壁邻居一个劲敲墙,以示抗议。这个时候,她总是一伸舌头,很不情愿地把音量缩了几个格。
儿子打电话来,聊着聊着就聊起了男人在的那些日子,不免让她又有了些愁绪。儿子神秘地说,“嘘!别打扰他,他正陪上帝喝酒呢。那老头可是上头最大的官,跟俺这儿的总统一个级别。能陪他喝酒,证明俺爸在那里很受宠。”
两个人在电话的两端就咯咯地笑起来。听到母亲的笑声,他的心总算是踏实些了。其实他自己的心又何尝不在滴血,尤其是在夜里,对父亲的思念就像刀子在刻着他的心。但他是男人,他不能被苦痛压垮,他要让母亲的世界阳光普照。
但父亲的影子毕竟是割舍不去的,打电话的时候,免不了有说漏嘴的时候,聊着聊着就忘了父亲的离去,随口问了句 “我爸干嘛呢”,说完就知道自己说走了嘴,刹那间的沉默,暗含忧伤。谁知,她在电话那头学着他的腔调欢快地说:“嘘!别打扰他,他正和天使下棋呢。就他那臭棋篓子,咱娘俩他都下不过,咱可得让他专心下,不然要给咱娘俩丢脸了。”他们彼此心领神会,在电话的两端笑靥如花。
那个时候,不论是北京,还是洛杉矶,阳光都灿烂得让人不得不眯起眼睛。
(选自《格言》2007年12月下,朱成玉/文,略有改动)
秦俑点评:有人说,面对阳光,阴影就会落到你的后面。但是,人生不可能总是晴天,如果遇上风雨,如果没有太阳,你一定要记住,我们还有亲人,还有朋友,爱就是我们的阳光。你真的相信有天堂吗?也许,母子之间相互的依赖与爱,就是他们彼此的天堂。
狗娘
乡下人养狗,狗崽子都不愿在附近抱,因为往往前脚抱回家,狗娘后脚就找来把狗崽子领回去了。我爷爷家与我家隔了一道山梁一条马路,虽说站在屋后的山冈上叫得应,但弯弯曲曲的太远,所以,我很顺利地把旺喜抱回了家,而且让它在这儿扎下了根。
旺喜是我给我的狗取的名,它娘叫旺财。旺财到爷爷家一年多了,这是头一回当娘,就了不起地生下了五只狗崽子。我跟旺财也很熟,可抱旺喜那阵儿,它对我特不友好,一直警惕地守在窝边。后来还是爷爷把它骗进屋,堵好狗洞关好门,我才有机会抱上旺喜急匆匆地奔回了家。
听爷爷讲,我把旺喜抱走后,旺财非常愤怒,白天不吃不喝,也不喂其它狗崽子,四处寻找,晚上光听它在窝里哀号,仿佛呼唤旺喜一样。第二天上学,我就远远地躲着旺财,心慌慌地不敢看它。
旺喜跟它娘一样,雪白雪白的身子,半根杂毛也没有。抱回家时,旺喜刚满月不久,能自己吃一点儿饭。我只给它煮粥吃,生怕硬饭把它噎着。有肉吃,我就先放在自己嘴里,使劲嚼个稀烂,再吐到它碗里。那一段,我的手指都不知充当过多少回奶头呢!
转眼半年过去,我从五年级升到六年级,我的旺喜呢,都不知什么时候长的,腿赶上我的手臂一般粗了。而它娘旺财就可怜多了,我把旺喜抱走后,不久爷爷那儿又去了几个人,说想买走剩下的几只。爷爷问买去干吗,他们说养大了看果园子。爷爷就松了手。可没想到,那几个人把四只狗崽子弄到饭馆里,吃了顿乳狗火锅。辛辛苦苦生下五个孩子,如今一个也不在身边。旺财一下子就瘦了一圈,然后像患上忧郁症似的,谁也不爱理,蜷在一个地方就是一天。
立秋过后,不能下池塘玩水了,我就带着旺喜去屋后的山上玩。山挺高的,顶上有一块废弃的地,草铺成一张绿毯,是玩耍的好地方。
放下书包,我和旺喜就往上冲。我每次都跑不过它,等我看到它,它都自个儿在草地上打滚儿玩上了。站在高处,举目四顾,天地在远远的地方重叠,那儿有云在飘,仿佛仙境一般。我喊,旺喜呀旺喜呀!天就跟着喊旺喜呀旺喜呀,地就跟着喊旺喜呀旺喜呀。旺喜也叫,旺喜一叫,天也跟着叫地也跟着叫,然后山脚下四面村子里的狗就嚷成一片,嚷得那缕缕炊烟左一扭右一扭的。
一次,我喊累了,躺在地上看云,旁边的旺喜突然低低地吼起来。我坐起来看,嘿,雪白雪白的身子,这不是爷爷家的旺财吗?它也看到了我,轻轻摇着尾巴,慢慢地靠近。警告不见效,旺喜恼怒起来,龇起牙狠狠地叫。旺财一惊,目光停在旺喜身上,站住了。我就笑起来,搂住旺喜的脖子说:“叫什么叫,不认识了?它是你娘。”
第二天,我放学回家,居然不见了旺喜。我急得要死,使劲喊,一会儿,就看见旺喜箭一样从后山奔下来,到面前,却是两团白色。另一只是旺财。它们俨然相熟已久的模样,嬉闹着,你咬我的脖子我咬你的腿,一只烂袜子成了它们的宠物,争抢个没完没了。
十月,秋天的味道就浓了。那天黄昏,我爷爷告诉我,旺喜死了。我呆住了,我不相信,但爷爷是不会骗我的。我飞一般跑回家,院子里静得可怕。我看到了旺喜,它静静地侧躺在墙角,四肢僵硬地伸展开,嘴角淌出的血已凝成一条长长的蚯蚓。旺喜!我的心被一只锤子敲得咚咚响,眼泪成了六月突降的雨。
旺喜在马路上闲逛,一辆汽车飞驰过来,旺喜就真的飞了,像云一样。
晚上,父亲回来了。他看着我红肿的眼睛,骂我没出息,然后伸手拎了拎旺喜,说:“有好几十斤呢,宰了炖肉吃。”我一听,弹簧一样蹦起来,抢过旺喜,愤怒地瞪住他:“你把我也杀了炖肉吃吧!”
父亲被我吓住了。后来,我把旺喜埋在了后山的草地里。它喜欢那个有草有风的地方。旺喜死后,我的那些快乐也随之而去了,倒是旺财天天来我家。我不知道它是否知道旺喜死了,反正我不会再理它。每次来,它与我对视的时候,我的目光都含着刀子。一个母亲,竟然没看好自己的孩子,这算什么好母亲?我恨,我就捡起脚边的石头,奋力地砸过去。
旺财总是把自己放得远远的,没想过要靠近的模样,站在那儿,看看我,看看山,又看看我看看山,然后转身而去。只是步子一天比一天缓慢,背部的肋骨一天比一天清晰了。
那是个星期六的下午,爷爷跑到家里问我旺财有没有来过,说一天一夜不见它了。我淡淡地说旺财没来过,有两天没来了。爷爷遗憾地去别处寻找了,我不打算帮忙去找,我觉得它这是活该。只是旺财的失踪,又让我想起了旺喜。心里一动,便去爬山,要去看看旺喜。旺喜又在我脑子里活了过来,雪白雪白的身体,吐着红红的舌头,在我前面蹦跳着。眼前白影晃动,我笑了,赶紧加快步子和它比赛。
近了,白影越来越清晰。我站在小小的土堆前,使劲地揉眼,肯定了面前真的有一团白色——那是旺财。它死了,白色的毛被风吹出一个个旋涡。它蜷曲着,四肢僵硬地伸出去,却将那个土堆揽在怀里。它的眼睛轻轻地闭着,安详得仿佛不曾死去,却像在让自己的孩子吃奶。
泪,再一次如泉般涌了出来。
(选自《青年博览》,江薛/文,略有改动)
秦俑点评:动物之间也是有亲情的,而且更加清澈,更加无私,更加纯净。本文之所以能打动人,主要得力于细节的刻画,尤其是最后一幕,狗娘怀抱着狗崽的坟悠然而去,就好像电影中的特写,定格在我的眼前,烙刻在我的心底,久久萦绕,难以释怀。
身后的眼睛
那是一头野猪。皎洁的月光洒在波澜起伏的包谷地上,也洒在对熟透的包谷棒子垂涎欲滴的野猪身上。
孩子的眼睛睁得圆圆的。野猪的眼睛也睁得圆圆的。孩子和野猪对视着。孩子的身后是一个临时搭建的窝棚,那是前几天他的父亲忙碌了一个下午的结果。窝棚的四周,是茂密的包谷林,山风一吹,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
孩子把手中的木棒攥得水淋淋的,这是他目前唯一的武器和依靠。孩子的牙死死地咬紧,他怕自己一泄气,野猪趁势占了他的便宜。他是向父亲保证了的,他说他会比父亲看护得更好。父亲回家吃晚饭去了。孩子是吃了晚饭之后主动向妈妈提出来换父亲的。
野猪的肚子已经多次轰隆隆地响个不停。野猪眼露凶光,龇开满嘴獠牙,向前一连迈出了三大步。
孩子已经能嗅到扑面而来的野猪的臊气。
孩子完全可以放开喉咙喊他的父亲母亲,家就在不远的山坡下,但孩子没有。孩子握着木棒,勇敢地向野猪冲去。尽管只有一小步,但已经让野猪吃惊不已。野猪没有料到孩子居然敢向它反击,嗷嗷嗷地叫个不停。野猪的头猛地一缩,它准备拼着全身的力气和重量冲向孩子。
在窝棚的一个角落,一个汉子举起了猎枪。正在他准备扣动扳机的时候,一双手拦住了汉子。
汉子是孩子的父亲。拦住孩子父亲的是孩子的母亲。
孩子的母亲一边拦住孩子的父亲,一边悄悄地对孩子的父亲说,我们只需要一双眼睛!汉子只好收回那只蓄势待发的手。
孩子的父亲和母亲,眼睛全盯在孩子和野猪身上。月光洒在孩子父亲母亲紧张的脸上,他们的担心暴露无遗。孩子的父亲和母亲已经躲在窝棚的角落有些时候了。孩子没有退缩,也没有呼喊。他死死地咬紧牙,举起木棒严阵以待。
野猪和孩子对视着。野猪恨不得吞了孩子。
孩子恨不得将手中的木棒插进野猪龇满獠牙的嘴。
野猪喘着呼噜呼噜的粗气。
听得见孩子的心咚咚地跳动。月光照在孩子的脸上,青幽幽的。一粒粒的细汗,从孩子的额头缓缓地沁出。
野猪的身子立了起来。
孩子的木棒举过了头顶。他们都在积蓄力量。
突然,野猪扭转头,一溜烟儿地,跑了。
孩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在了地上。
孩子的父亲母亲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走了过来。父亲激动地说,儿子,你一个人打跑了一头野猪!父亲的脸上全是得意。
孩子看见父亲母亲从窝棚里走出来,突然扑向母亲的怀抱,号啕大哭。孩子不依不饶,小拳头擂在母亲的胸上,说,你们为什么不帮我打野猪?一点儿也没有了先前的勇敢和顽强。
孩子的母亲抱起孩子,重复着孩子父亲的话,说,儿子,你一个人打跑了一头野猪!母亲的脸上全是赞扬。
孩子依然不依不饶,哭着说,你们为什么不帮我打野猪?母亲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帮了你啊!我和你父亲用眼睛在帮你!
孩子似懂非懂。他仔细地看了又看父亲母亲的眼睛,父亲母亲的眼睛和平时一模一样,怎么帮自己的啊?
那孩子就是我。那年我七岁。
(选自小小说阅读网,曾平/文,略有改动)
秦俑点评:与很多家长的宠爱和溺爱不一样,作品中父母对孩子的爱,更多了一份深沉和责任。有时候想想,爱真的不是捧在手里,也不是抱在怀里,爱是放手,爱,只是躲在身后默默注视。于我们而言,爱也可能是一种负担,为了断奶,我们要努力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