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石山
晦涩她是没有的。永远是那样的清澈如水,永远是那样的激情如火,读裘山山的小说,不需要用力,甚至不需要思索,只需将胸膛或是脸颊凑过去,就能感到一种灼热。你说是清浅吗?那你就会跟我一样的愚蠢。万幸的是,我的愚蠢只发生在初读的时候,而你却是因为我的不完整的表述的误导。
如果过去你没有读过裘氏的小说,初读此篇,或许会以为这是哪个女孩子的网络文字。尽情倾诉,无遮无拦,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很有些时下所谓的原生态的意味。如果你知道作者乃是多年驰骋文坛的老手,早已老大不小,不过是利用了网络文学这一最为时髦的形式,你就会惊异,其文心何以如此细密,其手腕何以如此娴熟。
一个洗头女,其名分仅比世俗意义上的“小姐”略胜一筹,无意间遇到一个风趣的男孩子,一见钟情,便如胶似漆地黏在了一起。只是仍不失她的清纯,更不失她青春的向往。这男孩子并非最理想的伴侣,也是个打工仔,收入是她的一半且比她小三岁,只能说也还差强人意。道理在于,“我上哪里去找年龄比我大三岁有份体面的工作收入是我一倍的男人呢?”虽说青春靓丽,落魄如斯,只能降格以求。较之身世,她看着的是那份难得的真诚。
为了最终能缔结良缘,她决定将她的过往如实相告。曾与两个男人相恋,且与一个结婚并生有一女。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她使出了她浑身的解数,肢体的,语言的,决意要拴牢一个男人的心。看似犯傻,亦是无奈的迎合:在他们初行房事的那天,这看似初尝禁果的男人,平静下来之后,无意间发过了那最为寻常的一问:我肯定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吧?
这最为寻常的一问,实则是人世间一个最为久远的命题。多少男人曾这样问过女人,多少女人也曾这样问过男人,形格势禁,事与愿违,好多男人和女人,不愿或不敢诉诸言语,心里怕会不止一次的这样呼天抢地般的喊出。
不必说我们的作者,要问答这个千古天问,也不必说作品中蕴含着这样沉重的主题,那样做,对作者未必是敬重,就是对我们自己也未必是一种聪明的显露。她只是以她的感觉,一个女人对世相的感知,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故事。青春的活力,耸动着热血,也耸动着肢体,如野草一样疯长。没有利害,没有对错,只求心智像肢体一样的舒畅。将“疯长”两次拆开来,疯是因,长是果,疯一次就长一次,在疯长中沉静,在疯长中成熟。不疯怎么能长?
最当细细体味的,或许该是作者那细密的文心。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又——你该说在意料之外?否,仍未出意料之外。然而,每次的意料之中,你仍能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鲜活。是短篇小说这种文体的必须,也是作家才智的随意显现。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太阳底下天天都有你从未经历过的新鲜。优秀的作家,一篇杰作,靠的不是出人意料,恰恰是你意料之中却没有品味过的那一点绵长的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