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骗子

2008-07-14 10:08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08年6期
关键词:住址海燕骗子

肖 毅

年初,首都降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瑞雪,纷纷扬扬的漫天雪花给北京人带来了非同寻常的惊喜,大人小孩眉飞色舞跑出家门,打雪仗、堆雪人、滚雪球……然而我这时却站在北京西北郊的一个被农田紧紧包围着的院落外,低垂着脸搜索着每一个进进出出的人,晶莹的雪花只给我的躯体带来了一阵阵寒冷。4个月前,我因为不加分析地发了一次善心,致使一对男女骗子轻而易举地套走了我半年的血汗钱。我强迫自己客串“警探”,立志要抓回这两个人渣,因为他们的生财之道实在泯灭人性。尽管许多人都说我的愿望难以实现,包括受理我报案的公安机关。

雪中送炭:善心成了骗子敛财的突破口

我是一个吃文字饭的记者,去年8月初,一位在另一家新闻单位当编辑的朋友打来电话说:“你不是一直嚷嚷缺新闻线索吗?我给你登一条征订新闻线索的启事,你看怎么样?”

我说:“那当然是好事了,只是这种启事不能要钱,要钱我就不登了。”

朋友说:“你废什么话?要钱我还找你?你一个穷记者,天天骑自行车上班!”

没多久,启事真登出来了。还别说,真有不少读者看见启事给我打来电话,其中就有这两个骗子。电话是男骗子打的,告诉我他的姐姐特别值得写。接着是女骗子跟我说话,告诉我她的名字叫胡海燕,是一个经营机电成套设备的公司经理。她说她的经历极为感人,写出来一定会吸引大批读者。胡海燕说她是四川成都人,十几年前和她的弟弟一块下海做生意,因为机电成套设备的销售必需要和政府部门合作,因此这些年来她经常和市长、局长打交道。她说里面的交易黑幕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全得靠大把票子来运转。你来采访我吧,我经历的事情没有人知道。

这确实吸引了我,因为那些天某大领导受贿的事正炒得沸沸扬扬,胡海燕讲的确是一个好题材,于是我便跟她有了第一次会面。第一次会面她没讲出什么事情,因为她的手机总是不停地响。我一看她事情太多,只好告辞。没想到第二次会面她还是那么忙,采访几乎无法进行。她似乎也看出了有些不妥,对我说:

“咱们另找一个时间,我弟弟现在回老家办事去了,过几天他就回北京了,他一回来我就没那么多事情了。到时候另外安排一个时间,我专门接受你的采访。”

客随主便,我只能耐心等待。8月下旬的一天,我接到了胡海燕的电话,以为是邀我去采访。不料电话里传来了胡海燕的哭声,我问是怎么一回事,她说刚刚在餐厅里手包被人窃走了,里面有两个信用卡,6千多现金,还有身份证、驾驶证、各种钥匙等。我说你别着急,赶紧去报警,兴许能抓住小偷。她说小偷早跑了,自己现在连打电话的钱都没有了。她说信用卡里的钱小偷倒拿不走,因为已经挂失,但规定5天后才能取钱,可是后天要宴请东北辽宁的几位重要客户,取不出现金生意就耽误了!胡海燕说肖记者你能不能帮帮我度过难头,弟弟还在老家,我真是无路可走了!

我下意识地接过话茬说:“我可以支援你点,反正就几天时间,你信用卡取出钱来再还我。”听到我的话,胡海燕电话里就哭了。我喊她别哭,问她需要多少钱能度过难关。她说需要1万,因为东北的客户都是官场上的人,不敢怠慢。

我有点撮牙花子,因为1万元相当于我半年的工资。但我还是答应了下来。我想,人谁没有个难处呢?况且不就5天时间吗?我去年外出时曾被小偷偷走过钱包,当时分文皆无的尴尬劲死心都有。危险时候伸一把手,人家会永远念你的好。况且又是位女士,男人起码应该怜香惜玉吧!

去年9月1日,我将1万元交到了胡海燕的手中。接过钱,她千感谢万感谢,眼角里还挤出了一串晶莹的泪水。胡海燕说这钱五天以后就还您,我开车给您送去!她当时脸色苍白,显得很疲倦。我问她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她说没有,是跟客户打一宿麻将。她说经商的人就是这样,不管愿意不愿意也得应酬。她说今年年底,她就不再操心了,反正钱也够花了,这年头钱太多也不是好事。

正说话间,胡的手机又响了,接完一个又一个。胡海燕对我说:“公司里又催我了,一大堆破事,烦死人了!您说我这一天活得多受罪。”

见胡海燕这么忙,我只好知趣地告辞。胡海燕满脸歉意地说:“对不起,改日我专门安排一天,在宾馆里包一个房间接受你的专访。”

回去的路上,我突然想起忘了让胡海燕写欠条了。于是我给胡海燕的手机拨了个电话,但让我出了一身冷汗的是胡海燕居然没有接听。过了一会,我又给她拨,还是没人接。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原来无论我什么时候打这个手机,只要响过三声胡海燕准会对答。

我的脑子有些慌乱,开始回味自己的行为。我的眼前重新出现了胡海燕的影像,努力追忆胡海燕说过的每一句话。应该说我对胡海燕印象并不坏,她是一个很干练的职业女性,说话得体,举止端庄。我心里说: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但我还是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大胆: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女经理,我居然甩手就将1万元交给了她。在当今的社会里,能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人吗?

第二天,我接着给胡海燕拨手机,一遍不通就拨第二遍、第三遍……终于在中午的时候,手机拨通了。话筒那边传来胡海燕懒洋洋地声音:“喂,哪位?”在我报上姓名后,胡海燕立即表示抱歉,说她的手机没电了,刚刚冲上电。对于写欠条,她表示必须有一个手续,她说她这几天比较忙,东北的客户在北京游玩,她脱不开身。她想让她弟弟胡金象打好欠条送过来。我说也可以,希望能尽快拿过来。她说:“没问题,您不仅仅是个好记者,还是一个好人!”

可是等了两天,胡金象也没有出现。我又给胡海燕打手机,她居然关机了!

我的脑袋一下大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传遍了全身。好心居然得到如此回报,让我内心无法平复,心里像被火苗灼烧着。

我到胡海燕给我留的公司地址及家庭住址一打听,情况更糟,敢情这些都是假的!

我终于明白了:我碰上了骗子!我的好心成了骗子敛财的突破口!

逼上梁山:自己给自己当侦探

慌乱、愤怒过后,我开始思考如何处理善后。当然,最好的方式是报告公安机关,求得他们的帮助。于是我来到了派出所。派出所民警说你这个案子很难破,因为你提供不出有价值的线索。骗子的公司地址、家庭住址都是假的,上哪找她呀。我说骗子有一部手机,可以通过手机进行寻访。民警说手机怎么寻访,她不开机,再说手机也未必是她本人的。千怪万怪就怪你自己不注意,一个大老爷们儿还那么单纯,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年头能那么轻信人吗?

挨了一通说,心里尽管有点不是滋味,但觉得人家说的也有道理。回去跟几个要好的哥们、姐们通报了一下,他们认为找回钱财的希望近乎为零了。一个哥们说:“现在警察忙着呢,打拐、扫黄、扫黑,警察哪有时间管你这个无头案。”

一个姐们说:“你就当破财免灾吧,以后吸取教训,别再上当受骗了!”

还有一位老兄说:“我前些日子也上了一次当,一个推销员上门推销袜子,声称什么高科技产品,还买一送一,我一高兴就买了4双,花了20块。结果老婆回来一看就急了,说这种产品小摊上有的是,几毛钱一双。我这后悔,可也来不及了。前些年说没丢过自行车的不算北京人,现在应该加一条,没上过当没挨过骗的不是北京人。”

经过大家一说,我也觉得认就认了。谁让自己乱施善心呢?也许这是上帝给我一个警示,让我在新年里换一种活法。但一躺到床上,我的眼前就出现了骗子那洋洋得意的神情,她晃着脑袋对她的弟弟(也许是姘头)说:“怎么样,我的嫌钱方式省力吧?得来全不费功夫!”

每当这时候,我就忍不住要坐起来。我觉得不能让骗子这么得意,如果不给她点教训,她可能还要去坑别的北京人。对坏人的忍让,多半是以好人的伤害为代价的。

我决心自己去追踪骗子,摸到骗子的准确行踪,这样公安机关也好处理了。我理出这样一个思路,骗子尽管给我的是假地址、假住址,但她真实的住址不会离假住址太远,因为她对那一片非常熟悉,比如交通、商业网点等,她如数家珍。这说明她极有可能就在那一片住。

但寻访工作进展不利,原因是当地居民委员会拒绝提供帮助。满脸慈祥的居委会大妈说我不能告诉你我这片居民的情况,外地人也一样,只要在这住,我们都有义务保护他们。我说大妈她骗了我的钱,整整1万块!居委会大妈连连摆手:那我们更不能提供情况了,因为万一你们打起来,我可负不起责任!

居委会不成,我又去了当地派出所的外来人口管理办公室。看到招贴画上的“有困难,找民警”几个字,我心里先踏实了不少。然而意想不到的是这里也拒绝提供帮助,理由是他们从来不对公民个人提供外来人口情况,这是公安纪律。我说那是两个骗子,不找到他们好人还得挨坑。民警说我们不能听你一面之词,请回吧,这里不对公民个人。我说你们墙上不是写着“有困难找警察”吗?民警说那不是你这种事,公民个人无权利调查别人的情况。

得,又碰一鼻子灰。我还是不死心,我想起女骗子的手机,尽管她已经关机,但买手机时她肯定要留下身份证号码和个人住址。于是我去了无线局的有关部门。但得到的答复是:客户资料都是保密的,我们不能向外人提供这方面的情况。本人不来,即便是夫妻,也不能查找原始资料。

我曾见过骗子开着一辆绿色的“别克”轿车,车号记得不太清楚了。我来到车辆管理部门,请求他们提供一下有关绿色“别克”轿车的资料。这种车北京市场我已经打探清楚了,全市公车私车加一块只有160多辆。工作人员用异样的眼睛瞥我,说了一句外交辞令:“对不起,恕难从命!”我说了一大堆好话也无济于事。

从车辆管理部门出来,我悟出来一个事实:在我们的社会里,骗子的安全系数实际上是相当高的,他们有一个很好的空间。我们社会的组织模式,我们绝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和思维习惯,无形中给各类以欺诈为生的人建造了具有相当强度的保护网。骗子们干了坏事以后,换一个地方,只要别跟政府作对,完全可以悠闲地不受打扰地生存下去。

但我还是觉得不能放过骗子。我说服自己,打算采用一些“特殊”手段,坚决把寻访骗子的“事业”做下去。我所谓的“特殊”并不是采取非法的手段,而是“适当”地编一些假话,以得到有关骗子的个人资料。

例如骗子使用的手机机主姓名,我就是以交手机费的名义,让营业厅小姐打出交费清单,然后以钱不够或钱忘带了等借口溜之夭夭。骗子在北京的住址,我是以买手机卡欲过户为名义,从无线局的客户服务中心经过巧妙曲折的询问得到的。

这是两个重大的突破,骗子使用的手机机主不是骗子本人,而是一个叫胡金象的人,胡金象想必就是胡海燕的弟弟或姘头。他们在北京的住址位于北京西郊的一个城乡结合部,可以说这个住址应该是真实的,因为他们不会也没有必要欺骗无线局。

事实证明我的分析是对的。我来到西郊那个城乡结合部一打听,这两个人确实在这里住,只不过骗子就是比一般人高明,他们在不久前搬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们走的时候很神秘,连房东都不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物归原主:骗子金蝉脱壳

我在这个城乡结合部开始了寻访。

跟开始寻访骗子不一样,这次我是以寻访亲戚为名义进行的。我谎称胡海燕、胡金象是我的外地亲戚,一直没联系上,现在听说他们住在这个地方,我过来打听打听。当地居委会一位姓王的主任开始不太警惕,谈了好多胡金象的情况,他说他不认识胡海燕,对胡金象知道一些。胡金象原来一直在做水暖生意,有好几个门市部。几个星期前胡金象搬走了,据说搬到丰台那边去了。

我问丰台具体什么地方,怎么走。姓王的主任想了想说:我不能告诉你,我怕你们之间有经济纠纷,将来惹了事我负不起责任。我再三向他保证,我们只是亲戚关系,没有任何经济来往,原来一直都不联系。但不管怎么说,王主任就是不告诉我胡金象具体搬哪去了。居委会的其他人也帮着王主任说话,让我别缠王主任了。

我说电视、电影里经常看到居委会大妈大爷帮着陌生人寻找亲戚朋友,怎么一到实际生活中就是这样了。王主任解释说现在人太复杂,发案率特别高,我们不得不小心。你想想别的办法吧,对不住了。

尽管没问出最关键的东西,但我还是感谢这位满口京腔的老头。他毕竟向我提供了胡金象有几个门市部的情况。我断定胡金象的门市不会离这里太远,因为做买卖的不可能把家安得太远。说不定胡金象这次就搬到门市里住了。

我在这块城乡结合部的几条适宜做生意的马路上寻访,还真是不错,没有多长时间就找到了十几个做水暖生意的店铺。但寻访工作不太顺利,因为这十几个店铺都是外地人开的,且老板都是一个村的,不仅相互认识而且沾亲带故。他们警惕性非常高,谈生意什么都跟你聊,一谈到具体人就缄默其口了。尤其是我不懂水暖生意,不时迸出一两句外行话,他们的警惕性更高了,常用买卖人那种特有的眼神盯着我。

我觉得这样寻访肯定无法继续下去了,还可能打草惊蛇。于是我找到一个干过水暖生意的朋友帮我寻访,这位朋友社会经验极其丰富,尤其善于同南方人打交道。他的出马收获不小,酒桌上将胡金象的住址和门市情况套了个八九不离十。

我想找到了胡金象肯定就能找到胡海燕了,因为他们是一伙的,胡海燕用的是胡金象的手机,交钱时胡金象也在场。于是我向受理我报案的派出所做了汇报,请求民警出动扣押犯罪嫌疑人。民警说打听到了他们的住址与门市还不行,你还得摸到他们的行动规律,假如人去了他们不在不是白费劲吗?还有胡金象的住址跨区了,我们去扣人不太合适,你最好求得当地派出所的帮助,把人扣住可以移送我们处理。

作为普通市民,不可能知晓公安部门的内部工作程序及作业流程,尽管我觉得作为一个受害人,我已经大大超出了我的职责,许多民警应该做的工作我都越俎代庖了,现在还让我把线索继续挖掘,做到百分之百的准确,而且还要去求别的派出所出面,作为受害人实在是太累了。

不过我也很理解公安部门,他们有许多比我损失1万块钱更重要的工作要做,我的损失毕竟是个人的损失,在我从小就接受的教育中有一句话总悬在我的脑海中,那就是:“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国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按照民警的意思,我想尽办法摸清了胡金象的活动规律,我确凿得知,他无论白天多忙,晚上都要去门市看一看。考虑到晚上扑人会给民警带来不便,我想寻找一个白天去完成这一任务。可白天胡金象老出去,很少在家。

终于,机会来了,新千年的大雪给了我一个难得的机遇,我想这么大的雪胡金象百分之百得在门市里呆着。

不出所料,经过朋友的打探,胡金象确实呆在门市里。我立即出发,请求管片派出所帮忙扣人。可又遇到了麻烦,管片派出所拒绝出警,他们说没有这样的先例,我们怎么能应公民个人的要求去出警呢?我说我报案了,你们可以去查找。派出所说我们出警只有公检法部门提出要求我们才能行动,公民个人是没有权利要求公安部门。我说是我报案的派出所让我来求助你们的。民警说:那是他们不懂规则。

我脑袋大了,不知道是哪家派出所说得对,不知道该听谁的。但时间不等人,如果不抓紧时间,雪一停胡金象很可能就出去了。于是我顾不上别的了,灵机一动打了个“110”。“110”出警神速,十几分钟后就赶到了。警车一到,我乐了,原来正是刚才拒绝出警的那个派出所的警车。

胡金象正在库房里干活,警车一到,他吓呆了,一声不响地跟着我们上了车。到了派出所,警察从他的身上找出了另一个身份证。胡金象支支吾吾地说:他有两个名字,一个是胡金象,一个是胡明明。

见到我,胡金象开始还有些狡赖,一会说不认识我,一会说记不清了。当我把胡海燕从头到尾怎么骗我钱的情况一说,他傻了。但他说胡海燕在哪里他也不知道,早就失去联系了。胡金象说我愿意替胡海燕还钱,谁让我认识她呢,又给她买了手机。胡金象对我蒙受的损失和几个月来付出的辛苦表示歉意,他还说你们能寻访到我那个院子和门市,说明咱们有缘,有机会我请你们吃饭。

面对那张颧骨高高、鼻孔里散发着臭气的脸,我真想一拳打过去。但我还是忍住了,因为这不是打人的地方。我只想找到胡金象的同伙——胡海燕,让她接受法律的惩戒。但这个目的难以实现,因为胡金象死死咬住胡海燕已跟他失去了联系。

出了派出所,胡金象似乎是良心发现,他再一次向我表示歉意,并表示一定还我的钱——他特别强调,是替胡海燕还。但请求我不要再追查胡海燕了,他说他希望我高抬贵手。

我沉默不语。但当他将1万元真的交到我的手中时,我的心还是震动了一下。不是我见钱眼开,而是这本来就属于我的钱终于物归原主,使我的心得到了一些宽慰。

我对胡金象说:请你转告胡海燕,并不是所有的被骗者都懒得和你们计较,以“破财免灾”来求得心里的平衡。发不义之财必将以损人开始,以害己告终,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胡金象缩着脖子看了看我,突然,惊慌地头也不回地朝茫茫夜色中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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