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应泰
邓小平生前由于工作的关系,多次在北京接见来自香港的商界要人。在与这些香港工商界人士的交往中,邓小平不但以高瞻远瞩的政治家胆略为他们指明香港的前途,而且也以卓越的人格魅力不断感染与影响这些富豪巨商的心灵,使他们更加心仪祖国,不断把投资的市场由国外转向内地。有些香港企业家甚至还在与邓小平的交往中成为肝胆相照的挚友。在这些香港朋友中,较有影响的当数著名企业家李嘉诚和包玉刚。
李嘉诚与邓小平结缘汕大
李嘉诚第一次见到邓小平,是在1984年12月29日,当时中英两国政府经过多次商谈决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签署具有历史意义的《中英联合声明》,向世界表明中国和英国将以和平谈判的方式解决香港回归问题。为了见证这一历史时刻,中国方面邀请101名香港著名人士组成观礼团到北京参加中英两国总理签字仪式。李嘉诚即在中央政府的邀请之列,并在人民大会堂受到邓小平等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这次李嘉诚虽然见到了他心仪多年的邓小平,但毕竟是远距离的,他更渴望单独面见这位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
李嘉诚1940年随父母在抗战烽火逼近广东潮州时离开故乡,直到1978年才回到祖国内地,这期间他远离内地长达38年之久,却无时无刻不心系祖国。早在内地极左思潮影响香港时,李嘉诚就开始关注邓小平的起起落落,认为他确是一位了不起的政治家,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内地发生的日新月异的巨变,在李嘉诚看来都与邓小平这位有远见卓识的总设计师有直接关系。所以1978年10月1日当李嘉诚在香港收到中央政府邀请他参加国庆观礼团的大红请柬时,便毅然决定飞往阔别多年的内地。李嘉诚在北京的观礼活动中亲眼见到复出后的邓小平拨乱反正的魄力,也为邓小平在十年浩劫后敢于狠抓经济的勇气所感动。观礼结束后,李嘉诚第一次回到故里潮州,从那时起就一直积极在内地捐资兴办各种有利于祖国的事业。在受到邓小平接见前,他已经在汕头投资办起了一所大学,当汕头大学主体建筑将要投入使用之时,李嘉诚亲往北京向邓小平汇报汕大的近况。
其实,对于李嘉诚的名字邓小平也是早就耳熟能详了,“文革”前他主持中央书记处工作期间,已了解到几位较有影响的香港华人实业家的情况,其中包括李嘉诚。“文革”中期邓小平第一次复出后,曾代替生病的周恩来总理全面主管国务院工作,其间对港澳工商界的近况很感兴趣。荣毅仁曾向邓小平汇报过李嘉诚由一家小小塑胶花厂主变成一位在香港举足轻重的房地产企业家的经商经历,邓小平对李嘉诚爱国敬业的精神非常赞许,并对李嘉诚的长江实业有限公司产生了好感。
改革开放后,李嘉诚在潮汕地区办学,与当时国家领导人尤其是邓小平的鼓励不无关系。1979年经荣毅仁提名,李嘉诚刚被委任为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董事不久,邓小平在廖承志的陪同下接见泰国侨胞回国访问团时,积极赞同访华团与香港企业家李嘉诚在广东潮汕地区投资。李嘉诚自从首次回到祖国内地以来,便开始在内地广泛投资,其中属于公益性的无偿投资项目相当多,例如斥巨资在潮州兴建1.2万平方米的民宅供给贫困市民居住,投资2000多万修建潮安县医院和潮州市医院,捐资修筑韩江大桥等等。他得知这一消息后,考虑到内地教育事业有待繁荣,特别是广东的高等教育很难与不断腾飞的经济相匹配,遂决定捐巨资在广东汕头兴建一所全日制大学。翌年12月李嘉诚在庄世平、吴南生、蚁美厚等人的陪同下,亲往汕头考察办学地址,并出资5000万港币作为修建汕头大学的启动资金。1981年春他选定汕头市西北的桑浦山南麓为大学校址,1983年12月一切准备就绪,李嘉诚亲自来到汕头大学工地出席奠基仪式,此后几年他又陆续投资,共出资6.8亿港币,直到这所现代化大学最终建成。
李嘉诚与邓小平的历史性会面,即缘于他投资兴建的汕头大学。1986年5月,汕大一期工程胜利竣工,为在短时间内解决好与汕大现代化教学设施相匹配的优质师资力量,李嘉诚向邓小平写信求助,希望能看到汕头大学将来成为国内最优秀的高等院校之一,同时也希望邓小平能够在百忙之中对办好汕大发出“九鼎一言”,以便早日配备整齐师资力量。
就在李嘉诚的信寄往北京不久,新华社香港分社给他捎来了一个好消息,邓小平决定在北京会见他。6月20日下午李嘉诚来到人民大会堂,发现正值北京酷暑盛夏的炎热时节,邓小平竟然身穿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亲自迎候在会见大厅门前,这让他倍感振奋。当时已经82岁高龄的邓小平对李嘉诚多次在内地捐款办学和兴建各种公益事业的情况了若指掌,嘉勉了李嘉诚爱国敬业、捐资办学的可贵精神。
据香港报界载文称:邓小平与李嘉诚一见如故,而且“作为长江实业集团的舵手李嘉诚,与邓小平还有一点‘沾亲带故,原来二人都是客家人的后裔”。李嘉诚还在与邓小平的谈话中得知,原来两人生肖都属“龙”。邓小平在听取李嘉诚的汇报后赞许地表示:“你资助教育事业,很值得赞赏,因为教育很需要支持。……汕头大学要办,就一定办好!”李嘉诚谦逊地说:“发展教育事业,对促进祖国科学技术水平的提高非常重要,我愿意为此竭尽绵力。”并希望汕头大学能得到国家领导人更多更大的支持。邓小平信心十足地说:“国家教委要关心和支持汕大。通过办好支持汕大这件事,来进一步提高中国的办事效率。”还提出:“汕头大学应该办得更开放一些,办成国家的重点大学。”
接着,邓小平又叮嘱当时在座的有关方面负责人:“要在全国调一批好的教员到那里去,把汕大办好!”国家教委根据邓小平的指示,很快从全国各高校中选拔一批优秀师资力量支援汕头大学。不久,汕头大学即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沿海前哨,为正在起步发展的汕头特区平添了新的亮点。
香港舆论界对邓小平接见李嘉诚反响强烈,各报和各大电视台纷纷予以报导。香港《大公报》载文称:“李嘉诚因办学而受到中共最高领导人的会见,无论在香港还是在内地都是一件不容忽视的大事。这表明中共最高领导人对李嘉诚多年捐资内地公益性慈善事业的一种肯定,也是所有香港企业界人士的光荣。李嘉诚捐资助学的美德将因受到邓小平的接见而载入史册。”
包玉刚与邓小平的君子之交
包玉刚,1918年出生于浙江宁波钟包村,自1948年举家迁往香港以后,因经营船业有限公司成绩斐然而素有“船王”的美誉。他身居香港,向往祖国内地,景慕中共,坚信国家统一和一国两制的政策,堪称香港企业界人士中与中共领袖来往较多的富豪之一。包玉刚与邓小平之间的友谊最为深厚。香港报界一度宣称邓小平首次接见包玉刚的时间为1981年,但准确时间应为1978年的冬天,香港传媒之所以有如此误报,是因为“船王”包玉刚的首次诣京是一次秘密旅行,外界根本无从获悉,至于这次邓小平对包玉刚的破例接见,更是为新闻界所鲜知。
包玉刚首次到北京并与邓小平结缘得益于一位关键性的人物,他就是时任国家旅游局局长的卢绪章。抗战期间包玉刚在重庆与卢绪章尽管朝夕相处,却不知自己这位表兄竟然是中共地下党的基层领导人。
全国解放以后,包玉刚在香港经营船业,卢绪章则在中央国家部委工作,两地相隔,加上当时的政治原因彼此来往有限。包玉刚只能在香港报纸上偶尔见到有关卢绪章跟随周恩来总理出国访问的报导,从中得悉一点表兄的近况;卢绪章只知表弟自到香港以后一直在坚持船业生产,有时候从外电或参考消息中看到关于其船业发展的报导,也只能暗暗为表弟感到高兴。
直到“文革”结束,卢绪章和包玉刚才有一些书信往来,那时包玉刚虽多次想来祖国内地参观访问,却由于极左思潮的影响一时难以成行,他希望以自身之力为国家建设贡献力量的要求也难以成全。
1978年邓小平再次复出不久,包玉刚发现内地政通人和,形势大好,于是就以私人电报的方式试探表兄卢绪章。10天以后,包玉刚终于盼来了一封发自北京的电报,不过复电给他的并不是表兄卢绪章,而是时任国家侨务办公室主任的廖承志。电报显然经中共中央授权,其中所传达的欢迎他及夫人黄秀英近期访问北京的深情厚谊,对于久思归返的包玉刚来说简直如久旱逢甘霖。当然那时包玉刚还不清楚这封电报的背后支持者就是他心仪已久的中共重要领导人邓小平。
在当时的形势下,包玉刚为了防止其赴京的消息外泄于新闻记者,决计与夫人转道日本东京再飞北京。包氏伉俪飞抵北京以后,下榻于北京饭店,在这里会亲访友,忆往话旧。包玉刚在与阔别多年的表兄卢绪章会面时,表达了他对国家经济建设的关心以及对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敬仰之情,特别对中共中央采取的“拨乱反正”措施表示了极大的兴趣。11月21日,就在包玉刚即将按预定时间飞返香港的前一天,他忽然接到一个重要通知: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邓小平将在人民大会堂广东厅会见包玉刚及其夫人。
这个消息对包玉刚而言绝对是出乎意料的,然而在北京会见第一位来访的香港企业家的决定早已在邓小平的日程安排之中了。当时“四人帮”刚被粉碎,极左思潮仍然寒气逼人,复出不久的邓小平必须在保密的情况下才能接见香港客人,不然将会造成负面影响,而邓小平敢于会见香港“船王”包玉刚,无疑也体现了这位领导人高瞻远瞩的智慧。
事后包玉刚在对记者回忆与邓小平首次见面的情景时说:“北京11月的风是出了名的,如非亲尝,也不知道原来这般凛冽。一下车,走了几步,我便把大衣领子翻起来,也替秀英拢好皮裘;到和邓小平握手见面时,竟然忘了把衣领弄回去。不过我不以为意,因为这位大陆改革开放的先行者、设计师是这样的随和、坦诚。”
回港后包玉刚商务繁忙,东飞西驰,可他一直都在静候来自国内的好消息,以便有一天再访北京,并希望到那时能在邓小平面前献上一份投资北京的大礼。
然而这一等竟是三年之久。原来,1978年11月包玉刚受邓小平接见之后、离京之前曾向表兄卢绪章表示,他要为内地做一点好事,譬如为了发展内地的旅游业,在北京投资兴建一家五星级酒店。卢绪章对表弟的良好愿望非常理解和支持,不过当时国内尚未有港澳商人捐资的先例,于是有关包玉刚欲为国内旅游业贡献微力的报告开始逐层上报。即便像卢绪章这样的国家部级领导也没想到,对于一份捐款报告的审批竟要辗转如此漫长的时间。直到1981年11月,包玉刚才在香港收到来自北京的邀请,是邓小平亲自批阅了有关包玉刚捐款的报告,同时邀请包玉刚与他的父亲包兆龙先生一同来北京做客。
1981年12月3日,包玉刚与父亲包兆龙一行在香港启德机场登上民航客机,经几小时飞行后抵达北京。邓小平在会见包氏父子时,对包玉刚心系祖国内地建设、准备捐款在北京兴建宾馆和在上海兴建图书馆的举动表示肯定。中央有关部门在接受包玉刚捐款后不久,经包玉刚本人同意,决定将其投资兴建的高档宾馆命名为“兆龙饭店”,据说这也是邓小平的意见,因为知道包玉刚侍父至孝。兆龙饭店很快将地址选定在北京海淀区的工人体育场附近,19层高的主楼设计精巧,内部格局合理,装潢富丽,外观造型也很独特,堪称当时北京城区较有特色的高档饭店之一。让包玉刚尤为激动的是,北京兆龙饭店落成时,极少出席此类剪彩活动的邓小平居然拨冗亲自前往。
1982年9月14日和1984年12月20日,邓小平又两次接见包玉刚。前一次邓小平是以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主任的身份,后一次还在人民大会堂宴请了包玉刚及其随行家属,这在邓小平与香港知名人士交往中是绝无仅有的。1982年邓小平在北京中南海接见包玉刚时,就有意向他透露中共中央将要在1997年收回香港的战略决策,因此包玉刚是香港商政两界要人中最先获悉这一信息的人,也是对中共中央“一国两制”政策了解最深的企业家。
面对中英两国谈判过程中香港不同阶层对香港前途的忧虑和猜测,包玉刚由于深谙邓小平“一国两制”的战略思想,所以多次对报界发表谈话,阐明香港前途是光明的。包玉刚曾经说过:“我个人倾向相信中国政府通过言谈和行动上的重复强调,已尽了很大努力,虽然在与条约有关的严格法律问题上仍然存有分歧,但那并不影响香港现时和1997年后的实际地位。”
包玉刚的谈话显然不是空穴来风,许多香港商界高层都因此安下心来,一心一意发展和繁荣香港的经济。包玉刚对香港报界的几次谈话,也让当地在1997年到来之前盲目的移民潮得到有效遏制。包玉刚利用他在香港工商两界的影响,为邓小平倡导的“一国两制”和“港人治港”思想极尽努力,起到了稳定人心、稳定局势的良好作用。
包玉刚和邓小平的交往当属“君子之交”,虽然一位是号称东南亚商海的“船王”,一位是享誉世界的杰出政治家,然而随着他们交往日深,彼此成为肝胆相照的挚友。包玉刚被中央委任为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副主任后,肩负的历史重担更重了。在香港过渡期内,包玉刚自觉承担起香港与中共中央的桥梁纽带作用,由于香港回归在即,包玉刚与邓小平之间的联系更多了。
1986年当邓小平听说包玉刚出资在故乡建立一所大学时,十分欣慰地应邀为宁波大学亲笔题写了校名。宁波大学举行开工盛典的时候,邓小平还委托时任国务院代总理的万里前往参加奠基典礼。万里把邓小平对一位港商爱国热心的肯定和嘉许带到了宁波,让包玉刚和家人深为感动。
1987年9月邓小平在北京家中宴请来京的包玉刚一家,包玉刚则于次日在钓鱼台国宾馆设宴作答。席间,邓小平与包玉刚谈到了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邓小平谈兴甚高,连饮了几杯香醇的茅台国酒。包玉刚后来又在1989年再次到邓小平家里做客,然而他们两人谁都没有赶上香港历史上的重要时刻——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祖国的那一天。
1991年9月23日凌晨,一代“船王”包玉刚在香港的山顶大宅中猝然病发,溘然长逝。邓小平惊悉噩耗后,当即向包玉刚家属发去一份情真意切的唁电。10月3日上午,包玉刚的葬礼在香港殡仪馆隆重举行,邓小平为这位香港著名企业家敬献的花圈被摆放在灵前醒目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