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书源
1918年的故宫,仿佛已经与外界绝缘了,冷冷清清,兀自在京城的心脏处,一点点凝固了人们的热血,磨钝了一双双曾经锐利的双眼,还伴着一丝丝痴痴的帝王神话,在时代的洪流里,怯怯观望。那里还居住着一群清朝的遗老遗少,一群高贵庄重的木偶人。
故宫的夕阳下,一个少年的双手飘摇地抚着一辆单车,他的手上镀了一层夕阳的金辉,一如他三岁时那至高的明黄,终会褪去。他那样落寞地在广场上转圈。家国天下,到了他这一代,已经与他无关了,他此时要把握住的,能把握住的,也只有那辆单车的方向了。他活着,只是供某些人凭吊一些过往岁月,寄托一些现时哀愁。他是故宫的最高贵的守门人——爱新觉罗·溥仪。
少年溥仪孱弱阴郁,但年轻是谁也无法抑制的力量。他想救一座城,一座他触目能及的城——紫禁城。在思想的废墟上,他有他的理想。他铰去了辫子,摆出一副决裂者的坚强姿态。数千名太监被遣送回家,任由他们的老泪纵横,没有皇权的皇城当然没有了权力的附属品。他不无悲怆地说:“我就这么做了,任由他们来杀我吧!”一个皇权的附庸正在那里歇斯底里地质问着皇权……
新婚燕尔,少年揭开了女孩的紅盖头,他和皇后,彼此眼神相对,温莞而笑。他对她说:“我们一起去上剑桥。”“陪我一起去跳探戈吧,像西方人那样。”年轻的帝王竟会有如此痴狂的梦想——上剑桥。他真的把自己放得极低。他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年轻人。他比谁都清楚,那个可笑的帝王时代专制的时代已渐行渐远了。
高墙内,随着岁月的流转,少年长成了青年。他那么优雅却又无奈地活着,拉着小提琴,舞动着心灵的乐章,又在那掩面的一瞬恣笑着自己的悲哀,他早已不知道谁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了,军阀换了一代又一代。1924年,青天白日旗在故宫的背景下张扬。他那样悲怆地选择了离开。他的生命轨迹和他的先祖相去甚远。但他明白,那是被驱赶,不是自己逃离,所以前路更多舛。故宫的湛蓝的天际下,有他一张不羁的笑脸。
他终是那么无德地投在了日本人的脚下,伪满洲国是一根针,扎向灾难深重的中国的胸膛,更扎向他那蠢蠢欲动的野心。那种被人操纵的傀儡生活,不是他追求的。只是当他无法奔突的命运,被撞得头破血流之际,他只能含着泪逆风而跑。
新中国成立后,他沉淀在冗长的劳改岁月里,若干年后,末代皇帝蜕变成了公民。他是一个好的花匠,偶尔会回忆起自己那一页页曾经的华丽和华丽背后的悲哀。
他独自买了一张故宫的门票,径自走向了阔别几十年的皇位,他告诉自己:“我是这里的匆匆过客,而我于历史,那更是转瞬的一瞥,故宫不会永远属于谁的。”想起他那个去剑桥的梦想,他忍不住一声叹息:如果,我只是出生在一个殷实的经商之家,剑桥就不会离我那么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