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敬宜
继“郁闷”之后,“浮躁”又逐渐变成当今社会使用频率越来越高的流行语。
时风所至,学生读书不努力,叫浮躁;老师教学不认真,叫浮躁;医生对患者不负责任,叫浮躁;学者写论文抄袭、剽窃、找“枪手”,叫浮躁;作家长期写不出好作品,叫浮躁;生产或销售假冒伪劣产品,叫浮躁;新闻记者猛炒、乱造、恶搞,也叫浮躁……
难怪有人说:“浮躁成了一个筐,什么问题都往里装。”
究竟什么叫“浮躁”?翻了好几本辞典,定义不外乎是“轻率、急躁”,这显然已经不能适用于今天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
语言从来是发展、变化的,词义的嬗变本不足为奇。问题是现在流行的“浮躁”,涵盖面未免太宽了。比如前面列举的各种社会现象,有的属于性格问题,有的属于思想作风问题,有的属于职业道德问题,岂能一概而论,不加区别地塞到一个筐里?如此将浮躁泛化,很可能会掩盖一些实质性的东西,不利于对问题的性质作出正确判断——或者看得太轻,或者看得过重。
上个学期,我在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讲课,作了一次关于“什么是浮躁”的课堂讨论,发动同学各抒己见,对当前流行的浮躁现象作一个定义。答案各有特点,给我印象较深的有如下两条:
“浮躁是指在社会转型时期,由于对利益过早、过高、过多、过急的欲望一时得不到满足,而产生的一种社会心态和行为。”
“浮躁是指在商业化竞争日益激烈的情况下,急于求成却又不愿付出相应代价,而出现的急功近利情绪和价值取向。”
如果这两条定义基本符合当今实际,那么我们似乎可以取得这样几点共识:
第一,浮躁正在逐渐成为在物欲刺激下产生的带有弥漫性的社会病态心态,因此绝不能低估它对国家、社会、群体的影响和危害,必须采取综合措施加以引导和解决。如果任其滋蔓、发展,“急功近利”便会转化为“见利忘义”,什么触犯党纪、国法的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矛盾的性质就变了。“纸馅包子”假新闻事件就是一记警钟。
第二,“浮躁”既然有它特定的内涵,就不能随便扩大它的外延,更要防止它的滥用。对任何问题都要作具体分析,尤其不要把思想、工作作风上的某些不够扎实、沉稳,与超出道德底线甚至违法乱纪行为混为一谈。
第三,对于青年朋友来说,则千万不要小视浮躁,一定要把“戒躁”作为人生的守则。综观古今中外,凡成大事业者,几乎都具备沉稳的性格,经得起诱惑,耐得住寂寞,无论在什么环境中都保得住操守。
《世说新语》上有一则故事,三国时华歆与管宁是同窗好友,但性格迥异。华歆浮躁,管宁沉静。有一次二人正在同席读书,门外忽有高官仪仗队伍经过,鼓乐喧天。管宁不为所动,“读如故”;华歆却按捺不住,不听劝说,非去看热闹不可。结果回来一看,管宁已将坐席割为两半,以示划清界线。这就是著名的“割席绝交”。后来华歆发愤读书成就很高,我想很可能是受了“割席”的刺激,从此弃旧图新。
不久前,在学校的毕业典礼上,我讲话时引用了这个故事和诸葛亮“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警语,并用8个字作为临别赠言:“远离浮躁,追求沉稳。”
(选自《人民日报》)
编辑提点:易中天说:“现在,浮躁二字可是杀人的刀子。你要受欢迎,就会有人说你和喜欢你的人‘浮躁。”按照本文作者的意思,急功近利可以算浮躁,但见利忘义就不仅仅是浮躁的问题了。而把任何社会不良现象都概括为浮躁——这种思考和评价方式本身倒是够浮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