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黑道公主的月亮

徐静波

“日本女，中国菜，法国男士，瑞士山”，当全世界都在背诵这个幸福条律，憧憬日本女人的顺从与温柔时，一本自传体小说《黑道月亮》却横空而出，让人们惊讶：原来日本女人也有枭雄。

2007年，让国际传媒最为关注的日本女性，无疑就是《黑道月亮》的作者——“天藤湘子”。“我没有想到，日本竟有这样的故事”，一位路透社记者如是说。小说不仅在日本引起轰动，其英文版在欧洲也受到了追捧。欧洲读者从她的小说中，看到了不一样的日本“月亮”。

笔者开始寻找天藤湘子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是一幅“细眉双锁，冷眼纹身”的女枭雄形象。当她出现在面前时，我发现，天藤秀丽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疤痕，只有岁月留下的沧桑，在她的眼角刻下细细的皱纹。不过，从39岁的天藤健美的身姿上，找不到日本女人的温顺感，仍可感受到留在她身上的那一种霸气。

天藤的打扮也与时下的日本年轻女子无异，紧身牛仔裤，深棕色染发，紧跟时尚。但在她裸露的胳膊上，分明看到整片的纹身。当她脱掉衣服展示几乎覆盖了整个身体的纹身时，一种极大的震撼抓紧了你的心。龙凤交织的彩色图案中央，纹着一名艺伎，裸露乳房、口衔匕首的妖冶形态，栩栩如生地缠绕在天藤身上。

这是天藤20岁时的“胎记”，每一处都绘制得非常精致细腻，并保持着鲜艳的色泽。多年来，天藤非常细心地爱护自己身体上的艺术杰作，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为它补色。大面积的纹身在黑道成员中很常见，不过和一些人为了加入黑道而纹身不同，湘子纹身，是为了告别黑道。

黑道组长的女儿

1968年，天藤湘子出身在大阪一个黑道帮主的家庭。日本有两大黑道组织，一个是以神户、大阪等关西地区为主要活动地盘的“山口组”，另一个是以东京、横滨为主要活动地盘的“住吉会”。天藤的父亲是山口组一个系统的组长。

在天藤的记忆里，父亲是一个酒鬼。每次喝醉酒回家，先毒打一顿天藤的母亲，然后开始砸家中的东西。放学回家的天藤，总能看到母亲留着泪默默地收拾被父亲砸烂的东西。

虽然如此，家中却很富裕，时时有一些被称为“组员”的黑道成员将厚礼送上门。而父亲始终理一个小平头，戴一副黑色眼镜，穿一身宽松的意大利名牌西装，踏着青蛙步，摇摇摆摆地坐上黑色奔驰离家而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天藤都不知道父亲到底是干什么的。

上小学时，有一次填写家庭情况表，在父亲职业一栏里，天藤不知该填什么。回家问母亲，母亲说去问你爸爸，而爸爸想都没有想，就在表格上唰唰地写上“组长”两字。

就这一笔，让天藤在学校里成了被同学攻击的对象。

回忆当时的情景时，天藤说：“因为我是黑道组长的女儿，所以没有人愿意和我交朋友。在放学回家的时候，我总是孤零零一个人，没有同学作伴。”如果仅仅是这一种心灵的打击，还不足以促使她成为黑帮公主。“好几次，我被年长的同学抓住头发往墙上撞。”这种屈辱感，唤起她内心强烈的反抗情绪。“我要做一个像父亲一样强悍的人”，天藤这么想。

12岁的时候，天藤用糖果收买了几位贫寒家庭出身的学妹，组织起了一支“少女黑风组”，专拣欺负过她的同学报仇。于是在学校里，她一跃成为最喜欢打架的“大姐大”。更令她威风的是，放学的时候，父亲手下的年轻组员会毕恭毕敬地开车站在校门口，如迎候公主一般把她请上车。当然，天藤的成绩始终是一塌糊涂，语文课更是经常红灯高照。

念初三的时候，天藤终于因为和人打架，把对方刺成重伤而遭到警方的逮捕。她被关进了少年鉴别所（劳教所）的单人间里。整整8个月的时间，失去了家庭和朋友的天藤，透过黑色的铁格子窗，望着当空的明月，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就算晚上在外面鬼混，只要看到月亮，我就会感到宁静。我第一次意识到，谎言和欺骗是不对的。我的脑海里满是对父母的思念。”

虽然在离开少年鉴别所之后，天藤的堕落并没有收敛，反而滑向更深；但是，牢房窗外的月亮，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成为日后触动她走向光明的指引。

情人旅馆是闺房

天藤勉勉强强拿到了初中毕业证。毕业后，她更加变本加厉，迅速演变成了日本警视厅黑名单的“不良少女”。和各种各样的男人睡觉，开着喷满稀奇古怪油漆的改装汽车，在闹市里放着高音喇叭招摇过市。许多儿时同学见到她，已经无法辨认她是谁，因为她用咖啡色和白色的颜料，把自己稚嫩的脸抹成了“最酷装”。有一次，在同伴的怂恿下，天藤吸食了兴奋剂，于是情人旅馆成了她的闺房，生活从此愈加不可收拾。

曾经有一次，她被父亲的黑帮对头抓住，对方给她注射药物后施以强暴，最后还残忍地将她打得遍体鳞伤，丢弃在路边。19岁的时候，当她又一次在情人旅馆里被打得遍体鳞伤、差点丧命时，她决定结束这种噩梦般的生活。“我不断地想，我不能死在这样一个地方，哪怕爬也要爬回家……我知道，一切该结束了。”

真正促使她反省的是妹妹的电话。眼看着姐姐日益堕落，妹妹痛哭哀求。天藤幡然醒悟，她戒掉了兴奋剂，并和一位摄影师结了婚。

平静的生活没有过上几天，母亲突然病故。而情绪陷入极度混乱的天藤，婚姻也亮起了红灯。带着出生不久的孩子，她选择了离婚。不久，父亲也得了癌症，由于失去了在黑道组织的实力，家境日益困落。为了筹凑父亲的医药费，天藤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举债度日。在父亲的最后岁月里，她做了一回孝女。

“父亲去世后，我突然变成了天涯孤人，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过去、把家庭这些凌乱的故事记录下来，为自己留住一个心灵中的家。”

语文成绩最糟糕的天藤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几易其稿，终于在2004年出版了《黑道月亮》。书中详细讲述了她是怎样从拥有正常童年到急速堕落，以至于卷入犯罪、吸毒、乱交的真实生活。在日本出版时，该书就曾引起不小的轰动。而今年一家英国出版社在全球推出英文版，更令天藤的名声大振。英文版的封面是天藤大胆的全裸纹身照，这位黑道公主的传奇很快上了英国的畅销书排行榜。今年9月，日本外国记者俱乐部还特别邀请天藤举行记者会，讲述她自己的故事。

从不良少女到成为一名作家，天藤经过了漫长艰难的蜕变，个中痛苦只有自己能体味。现在，天藤从写作和讲演中得到了一种满足和尊重。但对于一个离婚的单身母亲来说，生活本来就不容易，再加上黑帮家族的背景，在日本这个骨子里非常保守的社会，要取得人们的认可依然艰难。天藤说：“我的经历决定了我不会成为许多人心目中的日本女人，但是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好母亲，教育我的女儿成为一个出色的人。好在我已经知道，活着不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和已经消失的家。”

天藤还说：“我有一个嫂子是中国人，她非常可爱，也很纯朴，是一个很顾家的人。我也有许多中国朋友，他们都有很强的家庭观念。如果要我对中国的年轻人说寄语的话，倒不如说我想告诉日本的年轻人，多学学中国人爱家顾家的美德。”

张 波 荐自 《环球人物》2007-12-01 第43期 编辑/孟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