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祖文
拉萨的大街上有许多擦皮鞋的小摊子。卓玛在布达拉宫广场边上,也拥有一个这样的小摊子。
每次到布达拉宫广场,我都会在离白塔不远的一个地方看到卓玛。卓玛人很黑,不算高,一眼看去,跟普通农牧区姑娘没有多大的分别。
一天,我又经过卓玛的摊子前。卓玛看着我,说,老板,擦擦皮鞋?我看了看皮鞋,也的确有点脏了,于是,我就坐在卓玛对面一条小凳子上,说,好吧。卓玛看我坐了下来,马上就拿过两个塑胶袋子,托起我的腿,亲自给我脱下鞋,并把袋子套在了我的脚上,然后说,老板,麻烦你坐一会儿,几分钟就好。说完,她就低下头,开始擦鞋。
我看着她,说,你好像干这行好久了?我都经常在这里看到你呢。她一边擦,一边回答我,是啊,初中毕业,我就到拉萨来了,干这个都已经五年了。
正说话时,一个穿着很洋气的女孩站到了我们的身边。我以为她也是来擦皮鞋的,就说,看来你生意还不错,还有人排队呢。
卓玛抬起头,却叫了出声来,德吉,是你啊?那女孩点了点头,说,上次不是听说你过两天要回老家去吗?帮我带一点钱回去吧。说着,就从挎在腰间的一个精巧的小包里,掏出了一些钱。卓玛伸手接过,说,好的。德吉说,谢谢了。卓玛摆摆手,说,客气什么啊。德吉就在卓玛的后背拍了拍,很亲热的样子,然后就转身走了。
看女孩走远了,我说,你们是老乡?卓玛点了点头,说,我们还是一齐到的拉萨呢。我问,她是干什么的?卓玛顿了一下,才说,干什么的?和我干的也差不多吧?说完,她就把皮鞋递给了我,说,老板,擦好了。两元。
那天傍晚,我的眼前老是有一张黑黑的脸和一张洋气的脸在交替闪现着。
好长一段时间后的一天,我又去了广场。但在白塔附近,却没有看到卓玛的小摊子。
我在广场上闲逛。在广场上的小湖边,突然,我看到了一个很眼熟的漂亮女孩。
我走过去喊,德吉。女孩惊讶地转过了头,看着我,一副惊讶的神情。我笑笑,说,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你。女孩听了,却不再惊讶,只是呆呆地低下了头,说,也是,我们这种人,你认识也是应该的。语气间似乎很有些颓废忧郁。我说,卓玛呢?
女孩呆了一呆,说,卓玛?我补充说,在白塔附近擦皮鞋的那个卓玛,你们不是老乡吗?她听了,似乎回过了神,但却没有马上回答我,只是扭过头,又痴痴地盯着小湖的水面。良久,才又说,她不会回来了。过了一会儿,女孩却突然问我,说,老板,你需要服务吗?我望着她,感觉有点意外,说,你也会?她点了点头。我说,在这里?但没看到你带工具啊。她看着我,面无表情地说,那你跟我来吧。
说完,她就向前走去。我跟在她的身后。我们离开了布达拉宫广场,没多久就到了一排出租房面前。德吉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去,开了灯,然后对我说,进来吧。
我一看里面的摆设,就明白是搞错了。
我说,德吉,你误会了,我还以为你和卓玛是干同一行的呢。
是啊,我们是干同一行的啊。德吉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说。
同一行?我有点好笑,就转身,准备退出。
在我刚出房门的时候,德吉却在后面叫住了我,说,你真的要找卓玛?
我说,找不找也无所谓,我只是她的一个小主顾而已。只是刚才见到了你,想到你们是老乡,就顺便问了一下。没想到……
德吉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但愿你能找到。然后就关了门。
我出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我在小房子外面的路灯下待了好久,站在那里,呆呆的,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突然,我听到一队警车鸣叫着从我的面前经过,一会儿,小房子周围就乱成了一团。
我站在那里看着。不久,就看到好多警察扭着一些衣冠不整的人出来了。
最后一个出来的,她的头垂得最低。但在昏暗的灯光下,我却突然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我走上前去,喊,卓玛,怎么是你?
那人慌忙地向我这边看了看,然后就用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说,你看错了,我不叫卓玛。我走上前,一把拉开她脸上的手,说,你不是卓玛是谁啊?你就是那个在白塔附近擦皮鞋的卓玛啊。她却还是死命地护住了自己的脸,说,你真的看错了,我不叫卓玛!你为什么不叫卓玛?我有点生气了,用力地扯着她的手。
这时,警察上来,对我说,先生,你有事吗?
我突然冷静了下来,说,哦,可能是我搞错了。
警察开车走了,带走了一群人。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第二天,我看到报纸上报道了一则新闻。新闻中说,昨天在全市的扫黄打非行动中,抓获了一大批从事淫秽活动的人员。但奇怪的是,一个叫卓玛的女孩却怎么都不承认她就是卓玛。最后,那女孩竟然当着警察的面,咬舌自尽了。当时血流如注,警察连抢救都来不及了。
我看了新闻,却是无言。我想,这个时候,可能只有我知道她为什么不叫卓玛。
因为“卓玛”是仙女的意思。
李枝蔓荐稿编辑/李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