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珠三角的监狱里,生活着这样一群年轻人:他们生长在农村,却不会做农活;他们辍学来城市打工,却找不到理想的工作;他们囊中羞涩,却经不起城市的种种诱惑。铤而走险,他们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这些出生于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的农民工被称为“新生代农民工”。据《羊城晚报》报道,有调查表明,在珠三角地区,新生代农民工犯罪已占整个农民工群体犯罪案件的4成左右,犯罪率正呈逐年上升的趋势。
究竟是什么令这些甚至只有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如此“冲动”?广州大学社会学系的教授谢建社和他的研究团队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深入珠三角的监狱进行调查,试图找出问题的根源。
“90后”新面孔出现在狱中
在珠三角的F监狱,正在服刑的农民工有几千人,其中有800多个年龄在28岁以下,研究人员对这批年轻人入监狱时的年龄进行调查。结果令人咋舌:18~19岁的有182人,占总人数的近1/4;20~23岁的有400人,占了总人数的一半。新生代农民工犯罪正呈现低龄化趋势。
小飞面对研究人员的提问,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毕竟才刚刚18岁,还是个孩子。小飞说,刚来到城里的时候,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生活,一个朋友也没有,就和一堆“老乡”、“兄弟”混在一起。有一天,有个“兄弟”说大家一起去做点“大事”,怕背负“不义气”之名的小飞跟在了后面,结果被抓起来了。
这些年轻人的犯罪,有八成是“钱”在作祟。小丘,1983年生,来城里打工的几年里,不停地换工作,每份工都坚持不到3个月。小丘渐渐迷上了网络,跟许多迷途的城里同龄人一样,开始了以网吧为家的生活。
口袋没钱了,小丘想到了抢。他伙同几个老乡,拿着钢珠枪、开着摩托车在国道上抢劫路人。先用钢珠枪打人,然后抢钱。还因此造成其中一名受害人六级伤残。
针对这800人的另一项调查结果表明,以侵犯财产为目的的犯罪比例占到8成,其中又以抢劫、抢夺为主。研究人员表示,由于工作不稳定、入不敷出导致他们的犯罪以侵财为主。从犯罪的手段看,暴力倾向突出。
同病相怜和性苦闷
“我都有他们的手机,打个电话招呼一下,他们就过来了。”东阳是一个色诱抢劫犯罪集团的首脑,他向研究人员讲述了作案过程。前年6~9月间,他和其余13人组成了一个既分散又有组织的犯罪团伙。作案时,由男同伙携带铁管、胶带纸、刀具、绳子等作案工具预先埋伏在出租房内;女同伙则上街“招嫖”,将嫖客引诱到出租房后,再由男同伙来抢劫。拿到钱后,这十几个来自数个省份的人就地分赃,然后各自回打工的地方,一旦“老大”招呼,又聚集起来,互相援手,疯狂作案。
据该监狱2003~2007五年的统计表明,团伙犯罪的比例从64.24%上升到78.16%。显然,团伙化犯罪特征增强。而研究人员对其中72人做的“致罪原因分析”抽样调查也表明,有近6成的人认为导致自己犯罪的人是朋友(包括同乡、同事、同学),认为是“自致”的只有3成。“共同打工的际遇,令他们同病相怜,认识也很容易趋向一致,在不正确的行为中也容易一拍即合。”一位研究人员如此说。
青春躁动,正常的生理需求遭遇非正常的寻求途径,造成了新生代农民工涉性犯罪的现实。他们并不隐瞒自己的生理诉求:在72人的调查中,在回答“一共和几人发生过性关系”时,有52人回答3人以上,占调查人数的72%;在回答“婚前,如果你想满足自己的性欲望”,有38人回答“会与女朋友发生性关系”,更有23人坦言“会与提供性服务者发生关系”。
教育缺失,为钱想当“名妓”
在受调查的801人中,包括文盲、小学学历、初中学历在内的共有761人,占总数的9成以上,其中6成的人有过上学时逃学的经历。加上父母外出打工,新生代农民工在学校和家庭教育“双缺失”的情况下,不仅在知识技能上未能达到在城里生存必要的水平,连思想观念也受到影响。
谢教授讲述了一个他亲身经历的例子:“有一次我到某省一个山村学校做调查,在提问同学们的理想时,竟然有一位小女孩站起来说,她的理想是当一个‘名妓。”这个小女孩的想法令人震惊。
谢教授后来经过了解分析到,小女孩看到同村的大姐姐们从城里回来个个都花枝招展的,很是羡慕。又从电影、电视里面知道这么一个生财的路子,遂产生这种想法。
摘下城里人的有色眼镜
尽管农民工在城市当中已经生活了20多年,但他们极少能真正被一个城市所吸纳。新生代农民工由于缺乏父辈安分守己的性格,对城市的陌生感和叛逆情绪更加强烈。而且从一定意义上来说,一些城里人的傲慢和偏见更加激化了这种情绪。
广州的棠下村因为大量外来工的进入而获得可观的经济收入,谢教授有一次问一位村干部,如果让外来工子女在村里上小学行不?村干部回答道:不行,这是我们的资源,怎么能和他们分?接着他又问村民,如果是政府盖的学校,你愿意让子女跟外来工子女一起上学吗?村民回答道:不行,怕小孩学坏。
“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是可怕的。”谢教授表示,如今的新生代农民工生活在资讯发达的社会里,与城里人接触的资讯基本一致,思想观念也跟得上,且大多具有一定的知识技能,城里人应该以更开放的态度来接纳他们、关爱他们。
教育需要政府的投入
谢教授特别强调,改善新生代农民工的教育更是遏制犯罪的关键所在。他认为,教育应分为三个层次的核心内容:一是提升受教育水平和职业技能素质;二是普及城市生活常识和法律法规知识,引导其对城市文明的认同感和对城市生活的责任感;三是法制观念教育,帮助其树立现代公民意识、权利意识和平等意识。
谢教授提出,在教育、培训的投入方面,应该遵循“政府出大头,企业、工人再各出一半”的原则进行。“农民工素质的提高,不仅能减少犯罪,还有利于经济和社会事业建设。如何实施,是对政府的一大考验。”
平等待遇比生存更重要
“他们不想再是城市的匆匆过客。”浙江理工大学老师甄月桥这样总结新生代民工的城市梦。
有关调查显示,出生于上世纪80年代的新生代农民工,其实远不是一个“农民工”的词所能概括。与其父辈相比,他们从小到大衣食无忧,缺乏吃苦耐劳的品性,崇尚个性张扬,追求自身价值。在求职、工作过程中,新生代农民工敢于“挑肥拣瘦”,一旦遇到侵犯自身权益的事,决不会像父辈一样选择忍气吞声,忍辱负重。
对于第一代农民工来说,能及时拿到工钱就不错了,但对于新生代农民工而言,“获得城市的平等待遇,比在城市生存更重要”。
调查显示,当遇到克扣工资时,新生代农民工中有60.5%的人会选择向有关部门反映,比上一代高出8个百分点;选择“反复追讨”和“自认倒霉”的比例则远远低于第一代农民工。
“在选择工作时,新生代农民工首先看重工作环境,其次才是工作待遇。这与第一代农民工只要有工作什么都肯干相比,发生了很大变化。”
调查也显示,在就业环境、生活质量等方面,尽管比父辈条件要优越得多,但他们的满意度却不如上一辈。在对目前的工作时间、工作条件满意度的调查中,第一代农民工中有31.4%和35.2%的人表示“满意”,但在新生代农民工中,选择“满意”的,分别只有20.6%和22.8%。
究其原因,调查者认为:第一代农民工是以家乡为参照物,他们以能够在比农村条件好的城市生存、能比在家乡赚更多的钱而感到心理满足,但新生代农民工却是以城市为参照物。
城市生活滋生攀比心理
“这边是珠三角的工厂企业嚷着招不到工,那边却是一群群的年轻人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这种现象很奇怪。”谢建社教授认为,新生代农民工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固定的收入、没有得到应有的社会地位,是导致他们走上犯罪道路的重要因素。
新生代农民工由于缺少父辈吃苦耐劳的精神,往往厌恶单调、枯燥的流水作业活,也忍受不了顶着烈日、流着汗水的体力活,因此,一个工作往往不能长久。“‘民工荒的提法也宠坏了这些年轻人。”谢教授进一步说,很多年轻人以为到处都是就业机会,稍不顺心就“炒老板鱿鱼”,结果一事无成。
没钱、没工作,也未必会走上犯罪的道路,背后还有扭曲的“城市梦”在起作用。研究表明,城乡差距容易导致新生代农民工物质欲望的增长,当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屡屡受挫后,往往会通过犯罪这种极端方式来改变自身的弱势地位。
“我想用最快的速度赚到最多的钱。”这是小飞留给研究人员印象深刻的一句话。跟小飞一样,大多数新生代农民工渴望在城市里面快捷地积累财富。他们不但在穿着打扮上模仿城里的同龄人,更刻意追求城里同龄人的消费方式。
“这种盲目攀比、盲目消費的观念,是他们走上犯罪道路的罪魁祸首之一。”
(冯小静/《上海法治报》)